第七章 天星晦暗皇子恨_贞观五行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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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星晦暗皇子恨

  夜已深,皇城太子府内仍然灯火通明。

  几名婢女大气不敢出地端着茶点,垂首侍立于门外。伴随着咒骂,书房内再次传出一阵嘈杂之音。听那动静,应是瓷器被砸于地上。婢女们互以眼神推诿。最后,端着碗盅的婢女被众人推出,无可奈何地上前。

  “那是何物?”少年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白龙臛。”婢女回头作答,看清来人后,不由松了口气。

  来者是名身姿窈窕的紫衣少年,昳丽的容颜被月色染上一层薄光,犹如随珠般熠熠生辉。他神情态然地从婢女手中接过托盘,说道:“我来吧,你们都先下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施礼退走。

  书房内,如暴风过境。书柜倾倒,散乱的书籍与纸张飞遍全屋;数只精美的茶盅粉身碎骨于桌角;屋门上,一道入木墨迹似利剑斜劈而过;顺其望去,可寻见一支刺毛的鸡距笔凄惨身亡。

  太子李承乾如同受伤的困兽,拖动着跛脚来回急走,英武的脸上写满了烦躁。

  忽然,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他刚要训斥,看到来人时,却又将咒骂咽回。

  “殿下。”紫衣少年含笑轻唤,声音似羽毛划过心尖。他踮起脚尖,仿若一只灵巧的猫儿,轻盈地避过一地凌乱,将手中托盘置于书桌。

  李承乾虽仍然皱着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抺身影。

  少年身段单薄而纤瘦,小心躲避的动作如若水中摇柳,带着只有轻风才明解的韵律,一旦注目,便起怜惜。

  不知不觉间,李承乾缓缓停步。只见少年端起碗盅,噙笑行来,舀起一勺汤羹,启唇说道:“殿下,刚做得的白龙臛,趁热吃些吧。”

  李承乾一脸不耐,故意紧闭嘴巴,他便笑举汤勺,停滞不动。

  少年的目光纯挚而执着,李承乾脸色一点点柔和下来,慢慢张口,吃下汤羹。

  嫩滑鲜香的鱼肉入口,李承乾的心火似被消去一分。白龙臛是他最喜爱的一道汤羹。以鲜活鳜鱼剔骨捣碎,配以多种调料,温火慢熬。羹成后,汤白味厚,肉嫩香滑。

  “殿下近日太过劳累了,多吃上几口吧。”少年轻声劝慰,吐气如兰。

  酥软的话语配上喜爱的汤品,李承乾将汤羹吃下大半碗后,吐出一口郁气,脸上的表情终见舒缓。顺手将少年揽入怀中,他俯下头,以面颊轻蹭着少年柔软的细发,低声叹息,“称心啊称心,本宫何时才能够真正地称心如意呢?”

  被李承乾唤作称心的少年,本是满楼春雨清歌坊的一名红牌舞姬。在一次登台献舞时,被李承乾看中,托叔父汉王李元昌将其买入府中。自此之后,他深得太子宠爱,并赐名为称心。

  “殿下,”听其喟叹,称心爱敬地抬起头来,“当初您为称心起名之时曾经说过,‘唯有随心所欲,方能称心如意。’当今天下,殿下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何事让殿下如此不开心呢?”

  “来日本宫登基为皇之时,自然可以万事称心,但如今胖鸟觊觎皇位,令本宫寝食难安哪。”李承乾烦闷多时,现得心爱之人好言相慰,不由道出心语。

  “胖鸟?您说的可是四王?”想到李泰那具腹大腰圆、行走不便的身躯,称心不由会心一笑。

  “可不就是那只肥蠢到连路都快走不动的胖鸟。”李承乾凝视着虚空中的强敌,眼中怨恨如潮,“父皇被他迷惑,对他的宠爱信任甚至超过了本宫!你是不知,以前父皇经常带他四处游玩,甚至短短一日见不到他,就派‘将军’送信。”

  “一日不见就派将军送信,这也太过份了吧!”称心掩口惊叹。

  “不是你所想的将军,‘将军’是父皇所养的白鹘之名。”李承乾解释了一句。

  “原来‘将军’是只鸟啊。”称心拍拍胸口,缓和气氛地嘻嘻一笑。

  “那时他还年少,本宫不同他计较。”李承乾故作大方地挥了下手,“可是,前几年他被封为魏王时,父皇竟然舍不得让他去封地,一度想让那只胖鸟住进武德殿!”

  “殿下所说的武德殿可是靠近咱东宫西边的那间大殿?”

  “就是那处!当时如果不是魏征进谏,那只胖鸟恐怕就会厚脸皮地赖在武德殿了。你说父皇让他居于东宫之侧,究竟是何用意?”

  称心默然无语。

  四王李泰,小名青雀,与李承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他才华横溢,李世民对之宠冠诸王。皇子成年后,按例应去封地,不得长驻京畿,但李世民却特许他“不之官”,将之留在身旁。李泰因此飞扬跋扈,近日更是多次挑衅李承乾,与之定下赌约。李承乾气不过应允,却无一次胜出。

  李承乾重又在屋中踱步,晦藏于心的怨愤一倾而出,“礼秩逾制之事何止一件。因他肥胖,父皇就特准他可以乘小轿入宫,这种宠溺真是往开先例,前所未闻!就在去年,父皇在东都洛阳合并坊地,赐他大宅。那只胖鸟却一点儿也不知收敛,竟然占了三百亩水地大兴土木,并以此为池,在池与洛河间修建堤岸。此事劳民伤财,被岑文本告发。父皇只将岑文本夸奖了一番,却半点儿不去说那胖鸟。这还不算,父皇还将芙蓉园赏赐给他。那芙蓉园紧靠长安外郭,乃是前朝皇家禁园,就算要赐,也应赐予本宫,凭何给他!还有今年,那只胖鸟编的《括地志》完稿。父皇如获至宝,接二连三地大肆宣赏不提,每月又加赏大量财物,数量之巨已经超过了本宫!侍书褚遂良看不过去上疏劝谏,结果父皇乐呵呵地表示同意,却不消减胖鸟的开支,只以提高本宫的用度敷衍了事。各人月用自有祖制,这般逾制宠异,岂不是将他置于本宫同等地位?本宫才是大唐的太子,父皇这般厚彼薄此,置本宫于何地!”说到此处,他暴恨难平,随手抓起书卷,用力掷出。

  书卷“砰”地砸到门上,书脊难承其怒,纸张散开,片片飘落。称心愣愣地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李承乾犹觉不够,再次抓起桌上的镇纸重重掷出。

  正在此时,房门响动,一人推门进屋,后面似还跟有两人。

  李承乾眼尖,见来者是名长袍飘飘的道士,忙喝道:“道长小心!”

  那镇纸乃是玉石所制,雕成雄狮蹲踞之状,约巴掌大小,入手沉重,被他盛怒掷出,怕是沾之即伤。

  为首之人背脊挺拔,步履坚定,一张乌木面具遮去容颜,为其平添一份神秘。但见镇纸直朝他面门击来,他眼色微沉,依旧傲骨笔直,甚至连头都不肯稍偏。

  镇纸只差分毫地擦过他耳侧,跌入远处花丛。跟于其后的两名道士惊得大呼,驻足不前,不敢妄动。为首道士却稳步走进屋内,目光如电地扫视过一地凌乱。

  李承乾吁出一口长气,笑着道:“苍石道长如此镇定,定是算出今日不会受那无妄之灾。本宫倒是忘记道长自有神机妙算,平白担心了一把。”

  此道士名唤苍石,因其才华出众、谋略过人,又有占算天机的异能,李承乾特赐他在太子府内任意行走。他地位超然,李承乾被他看到失仪之举,不免有些尴尬。

  “此等小事不足一算。”苍石望着李承乾因盛怒强笑而有些扭曲的面孔,平静地说道,“殿下想是因四王之事而郁结难舒吧。那《括地志》贫道曾也翻阅过,四王确有实才。而他野心勃勃,又颇得圣心,不知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文客的东西能有何大用。四弟不就是想借称颂我大唐之机,变相称颂父皇嘛。”李承乾一脸不屑,摆出太子的架子,“他日本宫登基,必当扫平四方,扬我大唐国威。光会歌功颂德之人岂能与本宫相提并论。”

  “殿下将来定会成为一位人人称颂的好皇上。”称心连连点头,诚心说道,“殿下英明神武,那等阿谀奉承的小人不过是跳梁小丑。”

  苍石的眼中带有明显的不同之意,然却未再因此多言。顿了一下,他道:“贫道深夜造访,实是因为观测到星相异相,不得不来。如有不恭,还请殿下海涵。”

  “何等异相?”

  “连日来,贫道观测到紫微被异雾笼罩,昏暗不明,其旁子星更是因此变得极其暗淡,星光若风中残烛,几不可见。”

  “不知此等星相预示着什么?”李承乾闻言变得紧张起来。

  李唐王室,自称为老子李耳后裔。李耳乃道教始祖,太上老君第十八世化身,李唐王室自开国起就尊崇道教,星相之说历来为皇家重视。

  “紫微雾掩,昏暗不明,太子星暗,劫命难逃。”苍石目光凝重地缓言解说,“紫微乃是帝星,被异雾笼罩,昏暗不明,圣上怕是被奸佞所惑。紫微星旁的子星乃是太子之星,变得如此暗淡,兆示殿下大难将至。如若无法破解,殿下恐怕在劫难逃。”

  “敢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联想到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李承乾不禁慌了神。如果真让李泰当上了太子,以其阴诈之性,必会将他除之而后快。

  “此乃极凶之相,仅凭贫道微薄之力,无法对抗天劫,须有一颗光芒四射的将星,不畏艰险,直逼紫微,或能破除异雾,得还清明。”

  “朝中大将如云,却都对父皇忠心耿耿,如何才能寻到这位不畏父皇的将星?”李承乾深深地皱起眉头,“当初道长提议召开武林大会,本宫不是已经照办了吗?”

  苍石道:“比武大会意在选用新材,如今时势迫人,殿下欲要迅速改变现状,必需得到军中实权人物的支持,贫道倒可为殿下推举一人。”

  “此为何人?”

  “兵部尚书侯君集。”

  李承乾“哦”了一声,目露失望,“那侯老头不是因贪渎之罪被关入刑部大牢了吗?”

  “他已于今日出狱。”眼见太子神情,苍石耐心解说,“侯君集乃是凌烟阁功臣,圣上对他只是小惩。不过他因此心怀不满,终日牢骚不断,如若殿下此时对他示好拉拢,他必会为殿下所用。”

  “本宫知晓了。”李承乾摆起架子,淡然应道。

  苍石继续进言:“还有,武林大会乃十年一次的盛事,恳请殿下不要把它视作儿戏,以防被有心之人利用。如若因此闹得京城不宁,殿下身为此事的发起之人,想必难逃其咎。”

  李承乾干咳一声,道:“本宫自有分寸。”看来与胖鸟打赌之事被他知晓了,倒不好再与那只胖鸟置气。

  “既是如此,”苍石躬了躬身,“为防私斗之事再次发生,请殿下出文限制各派入京人数,并明令,凡违纪私斗者,立即取消该派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全派逐出京城。”

  “允。”李承乾豪气地挥了挥手。

  苍石满意地侧身退下。

  与苍石同来的两名道士秦英和韦灵符见说完正事,便走上前来。秦英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葫芦,对李承乾神秘地说道:“这是贫道二人新近炼制的丹药,特来献与殿下。”

  “道长有心了。”李承乾心领神会地收下。

  苍石眼露不豫之色,不过就连当今圣上李世民也经常服食丹药,他也不便多说,只是忧心冲冲地望向称心。

  称心见他相望,眨眨眼睛,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轻叹一声,苍石领秦韦二人告退。

  众人离去,称心拉起李承乾进入内室。

  摇晃着他的手,他道:“既然苍石道长都这样说了,殿下与四王打赌之事还是不要再做了吧。”

  李承乾抬脚踢上房门,面露不甘,“可是那只胖鸟坑骗了本宫许多宝物。哼,这笔帐终究要好好地讨回来!”

  “好啦好啦,些许财物而已,殿下可别气坏了身子。”称心温柔地为他抚胸顺气,“苍石道长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殿下听从他的建议总不会有错,明日可别忘记去见那位侯将军。”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李承乾抓起在胸膛抚弄的小手,轻吻了一下。咬开秦英给的小葫芦,他吞下一颗丹药,眼中升起一片欲望,“郁闷了一天,也该放松放松啦。”

  称心含羞带怯地退到床边,半嗔半怨道:“殿下总不去太子妃那里,她怕是会怨恨我的。”

  摇曳的灯火,映出仿若山魅般的绝世容颜,水光流转的双瞳,勾人心魄。

  “理她作甚。”李承乾心痒难耐,就势扑上。

  柔亮的乌发似绸缎般散落在床上,称心仰面躺倒,露出魅惑的笑容:太子妃那个老妖婆因嫉恨于他,曾遣刺客行刺。妖婆如此歹毒,那就让她噩梦成真。只要有他在东宫一日,她就别想再见太子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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