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_重生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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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以前,在家的院子里,每到夜晚,总有一只蛐蛐在成夜,成夜的鸣唱。后来,时光飞逝,赵学军总记得很多憋屈无奈,还有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来自童年的伤。他却忘记了那只蛐蛐。

  那只蛐蛐总是最最勤快的,只要夜幕降临,它会在煤池的那边,院子的角落一直鸣唱,一直鸣唱。这种在深夜里无限延伸的咏叹调,伴随着赵学军整个的童年生活。他从没见过它,它却一直都在。赵学军一直认为,那只蛐蛐是不死的,它每年都来。后来,当赵学军长大,它又连记忆都不留下的,消失在童年老房子的角落。

  八三年的春天,彭娟的班长因为二分钱被撤掉了,小姑娘有将近半个学期进入自我厌恶期。说起那二分钱的事儿,并不大,彭娟丢了二分钱,非说是班上最穷的一个姑娘拿的。人家当时正在蹲坑,她带着一群姑娘去声讨,上去就是一脚,小丫头鼻子被踢破了流了很多鼻血。乔老师大怒,摘了她的班干部。从此,彭娟从班长先后变成小队长,又从小队长,变成组长,在九三年夏天最后一次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成了全班倒数第五。

  八三年秋天,小学部这边,只剩下了赵学军一人,他入学要比两个哥哥晚一点,两位哥哥都是六岁入学,而他是七岁才入学。赵学兵得意洋洋的走了,去了马路对面的初中。

  在他看来,上了初中那就是大人了,而且,他感觉跟大哥上一所初中,这昭示着他与大哥是一类人了,是大人了。于是,他话里话外的常常带了:你小孩不懂得什么什么。当年啊,如何如何。我小时候巴拉,巴拉。

  赵学军常常望向班级后面的那两排桌位,以前他就坐在那里,从一年级开始,那里就是他的根据地。冬天,那里离第一排的火炉很远,距离老师也很远。在八三年暑假来临之前,班上又发生一件事,很快传遍全校。坐在最后一排的闵顺同学的哥哥闵和被枪毙了,抢劫,盗窃,据说还有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事儿。闵顺的身边,犹如有了可怕细菌一般,刹那成了一圈真空地带,那孩子被孤立了。

  当暑假过去,班里再次排座位,彭娟与闵顺坐在了一排。彭娟整整哭了一上午,以前,赵学军是喜欢乔老师的,可是,当班级从新排座位之后,赵学军决定不再喜欢这位老师。一位老师扼杀学生的人生很简单,只要是随意的一指,排一下座位就可以做到了。赵学军倒是很想帮下谁,可是,世界不是为赵学军而转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了课,找出几本小人书,与彭娟一起分享,很快,带课外书上学这件事又被人揭发,赵学军被叫了家长,还陪着彭娟站了一节课。乔老师看他的样子,那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

  从新被排了座位的赵学军,不喜欢现在的同桌,一位总是带着不屑的口气,说假模假样的夹生粤语。据说家里在香港有亲戚的小姑娘陈怡君。

  陈怡君就像很久以前的彭娟,骄傲,刻薄,她还多了一份虚荣。满嘴都是:我香港的姑姥姥如何如何。我家的那台双卡录音机如何如何。每当下课,小姑娘身边到处都是人,于是小姑娘就像打了鸡血一般,顺嘴胡咧咧,赵学军往往听的十分哈皮,笑的一直想掐死她。好吧,他现在可以自我安慰到:还不算太糟糕,这段,前世是没有的。日子总算还新鲜。

  八三年,街那边的年轻人,突然复活了,城市随着新物事的快速增加,也复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些新鲜点的颜色出现在都市当中,穿着格子条纹各种式样的喇叭裤,带着□□镜子,扛着各式双卡,单卡的录音机来回穿行在大街小巷的名誉流氓,带着世界开始前行。那里人多,他们便去那里张扬。从那时开始,赵家的三个兄弟就多了一个节目,放学以后看流氓。

  爸爸总是管那些不学好的人叫流氓,展示自己的身材是不对的,展示自己的爆炸头也是不对的,男与女在一起扎堆那是更加不对的。所以甭管男女,赵建国都管他(她)们叫流氓。赵学文觉得爸爸这样说,必然是错误的,甚至他开始认为,父亲是老古董,他与父亲有个大代沟,父亲不懂得美,甚至他不理解人。他不知道音乐,不知道洛杉矶,爸爸的形象就这样成为古化石,赵学文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

  赵学兵也在悄然长大,他是香港电视剧《霍元甲》的忠实粉丝,对武术的痴迷已经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这种状态分裂开来,延伸到了他行为的每一个桥段。在床上练鲤鱼打挺,蹦塌一张木床。对院子里的核桃树练习连环脚,踹死一棵核桃树。吃饭的筷子不会好好的伸出来,是要在空中打旋儿,外加配音的伸出筷子。上学路上不好好走路,这里踢一脚,那里踢一脚,满嘴的都是:呯呯!啪啪!哎呀……活哈哈……

  等他到了学校,第一堂课上半截了。老师叫他站走廊,他在走廊依旧继续苦练。赵学兵练武术,可不是瞎练,是有头脑的那种练。他看《精武》、《武林》这种杂志,对上面所谓的招式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拿了钢笔很认真的画上杠杠,对于里面的无数小故事痴迷无比。

  老赵家终于感觉到,有三个儿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虽然赵学军该上学上学,该放学放学,做家务,陪奶奶,这些事儿他都做到了,但是老三沉默寡言,对这个世界的麻木形态也达到了顶峰。

  八三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很久没有去接赵学军的赵学文,早早的骑了单车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弟弟。等到赵学军放学,他便带着弟弟一起去了郊区的军区大院。兄弟俩趴在军区大院的围墙上,看一群女孩子打排球,张学文指着一个穿这肩膀上有两道白色运动衣的女孩子对弟弟说:“三儿哎,你帮哥看看呗,那个女孩子咋样?”

  赵学军看着那个女孩儿,她有两条漆黑的麻花辫子,圆脸蛋,大眼睛。她的笑声很爽朗,打球摔倒的时候,倒在地上不起来,她开张开四肢肆无忌惮的大叫,大笑。在政府院那边,很少有这样爽气的女孩子,她不美,但是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中,她是突出的。

  “挺好啊?”赵学军点点头,觉得这个年代,有着这样爽朗的气质的女孩子真的不多。

  赵学文有些郁闷的看着弟弟,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就是,挺好啊?”

  “对啊?你想我说啥?哥,她叫啥啊?”赵学军问自己的哥哥。

  赵学文眼睛里冒着火花,眼神里全是光和热,他看着那个上窜下跳的少女,看着她胸口起伏的圆浪,用一种介乎于梦幻以及梦想当中的音调,美好的说:“她叫顾霞,比我大一岁。是我们校排球队的。她爸爸是军区副司令员,打过仗的。她有三个哥哥,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

  “你喜欢她?”赵学军问。

  “呸,别乱想,死小子,哥哥跟她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关系。”赵学文立刻反驳。

  “那她喜欢你吗?”

  “呸,死小子,她都不认识我。”

  哎,原来,这是一场苦难的单恋啊,赵学军从墙头蹦下来,赵学文也蹦下来。他们兄弟俩一起靠着军分区大院的墙坐下。

  “三儿。”

  “嗯?”

  赵学文的表情困惑,他努力,努力的寻找了一个词,或者说那是一段词。

  “三儿,哥觉得吧,哥病了。”

  赵学军摸摸自己大哥的脑门,表情龌龊。

  赵学文伸手打开弟弟的手,他从口袋拿出一包四毛二的金钟点燃,吸了一口。表情更是悠长且深远,他甚至吟了一首诗歌,这首诗,赵学军从未听过,看样子,却是赵学文的原创。

  “我看上了两条麻花辫,那辫子总在空气中上下飞扬。它(辫子)卷起一阵蜂花洗头水的香味,从我鼻子边划过……划过,划过……划过,又!不见了!”

  赵学军低头闷笑,不敢出声。也不敢打搅大哥这种微妙的情绪。赵学文是痛苦的,也是骄傲的。他爱上一个女人,他觉得这是代表着自己是个男人了。这与弟弟们比鸡鸡的大小,每次都赢了,又是一种不同的一种成熟。他可以爱一个女人了,他能够爱一个女人了。

  就好像,他带着小弟来看这个女人,这也是带着一种微妙的骄傲的那种难以言喻宣告。哥,跟你们不一样了。哥,懵懂了。哥!爱了!

  “三儿,你还小,你不懂。”赵学文抿了烟头,站起来,学着赵建国的样子摸摸弟弟的头。

  “哥,我懂,你喜欢辫子,明儿,我去理发馆,跟咱桂琴姨要一条,拿咱妈的蜂花洗了,你就可以娶它了。晚上,还能抱着辫子睡觉呢!”赵学军说完,撒丫子就跑,赵学文推着车子,在后面追。正在兄弟们打闹得当口,那群少女打完排球,肩膀上搭着毛巾,端着脸盆去那边驻地的澡堂洗澡。赵学文停下车子,傻乎乎的看着她们从身边走过,内心又是一顿懵懂。少女们互相看一眼,发出清脆笑声一片。

  “赵学军,你在这里做什么?!”王瑞带着爸爸的望远镜,拿着一把木头枪,从一边的河渠内猛地蹦出来,又加了一句:“缴枪不杀!”

  赵学军看着举着木头枪的王瑞,他想,也许我应该跟王瑞一起玩,一起去追霍元甲,一起去野地里撒欢,跟父母打滚要零花钱。真的,这样的童年看上去,才像个童年。上次那个童年我就是这样过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你哥呢?”赵学军问王瑞。

  王瑞用衣袖拖了一把鼻涕,指指那边的山顶:“去看我爸爸炸山了,今天山上炸眼儿,我哥就爱看这个。要是被我爸爸知道,一定打死他。”

  “你会告你爸爸吗?”赵学军拽过他,拿出身边带的手绢,给他抿鼻涕。王瑞只比赵学军小一岁,大概觉得这样很丢人,他甩开赵学军的手,又拿袖子抹了一把鼻涕:“你别老这样,老跟我妈学,烦死了。”

  赵学军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拖着走向正在发呆的赵学文。

  “哥,别看了,人都没了!”

  天空中鸽子群飞过,一阵鸽哨由远而近,又越来越远,王瑞指着那些鸽子说:“那些鸽子,是我哥哥养的。”

  “我知道,你都说了一百遍了。”赵学军回答。

  “哪有一百遍。”王瑞不服气。

  “好吧!没有。”

  “三哥,晚上,阿姨做什么饭?”

  “晚上奶奶做。”

  “啊,又是稀饭土豆丝啊。”

  “那你是吃稀饭土豆丝呢?还是去军区食堂?”

  “土豆丝。”

  赵学军与王瑞闲聊着,一前以后的坐在赵学文的自行车上。赵学文这一路是沉默的,偶尔他会停下车子,羡慕的看下公园边,弹吉他斗歌的那群人。他会看那群可以随意逗小姑娘,随着音乐穿喇叭裤的大哥哥。眼神里不是一般的羡慕,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赵学军听到赵学文说:“要是,要是我能有个红棉吉他,有个录音机就好了。”

  赵学军蹦下车子,仰头看着自己的大哥:“咱家要买的起那些,下半年,每天就只能吃野菜了。咱爸才赚四十七块钱,咱妈每天加班。哥,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买。”

  赵学文笑笑:“你当你哥是啥,要弟弟钱。没有就没有吧,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没有。”心眼很粗的赵学文倒是很会自我安慰,他放下车子,进屋,跟奶奶说了几句话后,又拿起扁担,出去给家里担水去了。

  有关于大哥的初恋事件还未过去,赵家就在这一晚,经历了一件在万林市历史上都可以找出文字记录的事件,这一天,赵学兵偷了家里三十块钱,背着一袋口粮离家出走,去山野里找武林高手去了。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的一众武林爱好者兄弟们,大大小小的有十四位。这些孩子,背着行囊,带着梦想义无反顾的进了老爷山。

  深夜十二点,赵学军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后悔,好吧,谁在少年时不偷家里的钱呢?谁又在少年时不离家出走呢?这段历史,他是知道的,却并未阻止。因为在今后的几十年里,赵学兵总是用很快乐的语气形容着他的这段历史,在山上吃蛇,夜里吓得不敢睡。如何找到水源,如何找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

  看着母亲无所适从的在门口哭泣,赵学军又是矛盾的,上一次他早早的就睡了,而这一次,他目睹着母亲抱着二哥的衣服,哭的那么的撕心裂肺,父亲跟所有的朋友都上了山,半个城市的警察叔叔都丢下妻儿老小,拿着手电连夜上山搜索。大哥拿着一条皮带在愤恨的打墙,他只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没关注赵老二,气自己帮不上父母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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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送我地雷,手榴弹的姐妹们,我对现在的晋江,几乎就是个白痴。所以,忽略了这个问题,这些鼓励一直悄然在那边上下浮动,我今天才看到。鞠躬,非常感谢,我会很认真,很认真的写这篇文。这是唯一能报答的了。感谢大家的鼓励。(记住本站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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