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_重生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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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赵学军坐在全班正数第二排右边第一个位置,那地儿紧挨窗户。教室里闹哄哄的,赵学军却心烦意乱,大脑里不断给出恶果,自我恐吓,自我安慰。他想起一件事,改霞姑姑是个最能乱收拾的,她万一打开那个柜子呢,万一打开那个包呢?

  浑身打个冷战,赵学军站了起来,四下茫然看看后,转身就向外跑,此刻上课铃刚响。

  “哎……哎,赵学军,上课了,去那呢!”老师对着赵学军的背影喊着。

  从街边买回一把大厂仓库专用的那种特大号锁头,还买了一条很长很粗的铁链。赵学军快速奔跑回家,不顾奶奶和改霞姑姑半上午见到他有多惊讶,便直接跑进奶奶的屋子,先是用铁链把床头柜上下左右捆了八个圈,上了锁,又揪又拽确定安全之后,赵学军心里唠叨着:“三伯,您老实的呆几天哈,小侄这也是无奈,莫怪,莫怪……”

  赵学军又一路狂奔回学校,一节半的课过了。老师没叫他进教室,叫他站楼道里。对于心爱的乖宝宝牌学生的错误,老师无法压抑,加倍的不能容忍。当着这么多学生,给自己下不来台,老班大人终于怒了:“站楼道里!站到放学!你不喜欢在外面呆着吗?呆个够吧!下午叫家长!不叫来,明儿不许进教室!”

  老师话音刚落,学生们笑成一片。赵学军没像别的孩子一样故作不屑或给自己想法开脱。他乖乖的站了出去,靠在墙上后背滑着坐到了地上。本来担心他的老师,把这种行为看做是对抗,于是捂下额头,决定必然要跟学生家长好好谈谈。

  赵学军现在满脑子心事,自从小学毕业,这种站楼道的福利,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了。楼道里很冷,赵学军略微觉得被整个校园抛弃了一般。虽然,他的眼睛里没有泄露出太多的情绪……好吧,说实话,他现在回来上学挺傻的,怎么那么笨呢,就说肚子疼叫家里下午捎个假不是更好?

  哎,以前做事,那大部分都是小事,这次玩的有点大,有些兜不住了。那不是乡下收来的小钱,那是一个人,他的长辈,他的亲人。即使他化成了一把灰,他也在这个世界留下过丰富的情感线,活在现世的人对他会牵挂会悼念。他死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他会成为这个家庭不敢触及的一块伤……

  揭开这块伤疤的人,必定会成为炮灰,会死的很惨……父亲是有底线的,奶奶也是有底线的。当年,不叫周瑞进门,可见奶奶的宗族意识有多么强烈。中国人的家观念很重,如果强行植入,把三叔的事情捅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父亲对自己三哥的态度?现在周瑞没死呢,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形容呢,像当初他跟二哥因为那点小钱儿置气,有一段时间,见到他就烦,越看越烦人,烦的恨不得套个麻袋给他丢广场北桥下的臭水沟里。他的名字听都不能听,一听到就想踹死他。可是,一旦触及生死,或者说因亲情得到谅解后,二哥跟自己的关系比跟大哥要亲厚。在家里二哥比大哥,爹妈都要宠着自己个。这人的情感是培养出来的,尤其是亲人,这里面的关系很微妙,也是最不好处理的。

  啊,啊!好烦……做个合格有理想的重生人好累,这还只是自己家的事儿呢?这还没有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呢?

  别班被罚站的调皮鬼,蹲的蹲,做小动作的小动作。当著名的调皮鬼看到著名的乖孩子也站出来之后,他们觉得……啊!你也有今天啊!你这家伙也和我们同等了吧!

  为了表示欢迎,那边的少年,悄悄的低头蹲着挪过来,给了赵学军半根点着的香烟,赵学军拒绝,他握住赵学军的手,一幅含着热泪的样子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赵学军抬起头,特真诚的看着他的背面:“校长?!”接着立刻站起来。香烟少年鼓着嘴巴,扭曲着回头向后看,接着一口烟喷出,嘴巴里含着的半截烟头掉在地上,那烟头上还冒着烟呢。香烟少年狼狈的跑了,捂着嘴一路狂奔的冲着学校水管奔去。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抱着教具出门,看到赵学军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气愤的又加了一句:“站好了!站直了!”

  “三伯,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我被你坑惨了!”赵学军心里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打走廊那边来了几个少年,带头的宋长安抱拳回身:“师傅!我看到八……戒了。”

  赵学兵颠颠的挪过来,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八戒,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怎么给你整这儿来了?”

  “哥,你知道吗……”

  “哈?”

  “我真的是猪。”

  “弟,可不敢,你要是猪,咱妈该不愿意了。”

  “这世界上的事儿啊,总是没完没了啊。老子真想虎躯一震啊!”

  “胡须一阵?”

  “弟,没啥啊,有人笑你不长胡子了?告诉哥,哥给你抽死他。”

  用手抓抓脑门,赵学军郁闷的扭身离开学校,赵学兵喊了好几声,他都当没听到。

  “你怎么他了?”宋长安跑过来问赵学兵。

  “不知道,小兔崽子脾气越来越大。不长胡子就不长呗,咱又不当张飞!”赵学兵那个郁闷啊。

  宋长安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学军的背影,。昨天晚上,他跟周瑞谈了一晚上。也许他手里掌握的情况,要比赵学军还多。周瑞的母亲改嫁了,改嫁的原因很简单,赵学军的三伯把所有婚后的不幸都归纳于招女婿这个被人看不起的贬义词。他一封,一封的给家乡写信,一封封的被退了回来。

  最初热烈的爱情被生活消耗干净,他想再要个儿子,想要个姓赵的儿子,这样也能跟家乡父老交代了,可妻子却悄悄做了绝育手术。周瑞的母亲是个新女性,她觉得女人不应该被家庭的生活淹没覆灭,女人应该活的更自我。肚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生就生。

  于是,夫妻大战开始了,他们每天吵吵闹闹,最后竟然动了手。那一份曾是山盟海誓的爱情,曾为对方付出一辈子,甚至可以死的决心……很快的随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没有了。只是为了周瑞,只是为了周瑞有个父母双全的家,他们踩勉强在一起凑合着过这日子,两边都很痛苦。

  周瑞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快找到了第二春。周瑞不去评判父母的对错,他只是想完成爸爸的心愿。这几年他自己来过几次,可是老太太的态度非常强硬,别说谈谈,就连见都不见他。

  宋长安觉得,这一次赵学军这事做得有点托大,你就是个孩子,你怎么敢大包大揽这样的事情?现在开始烦了吧,知道难办了吧?该!

  赵建国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农贸市场买了一斤猪肉,三斤排骨。这穿衣吃饭晾家当的。随着去年涨价风,猪肉从一块涨到八块。豆腐从两毛涨到八毛。赵建国是十七级干部,月薪不到二百,在他的工资单里,每个月还有两种补助,分别是自行车补助两块,洗涤费两块。

  今年,都说养猪的赚了,其实按照赵建国的分析来看。养猪的应该是亏了才是,猪肉价格这么高,老百姓都吃不起了。养殖户的销路问题,市民吃猪肉,吃不起的问题,都要拿到下一次会议上讨论一下。他自己家倒是顿顿有肉,什么都不缺,那是亏了橘子这几年赚的越来越多。可别人家呢?哎……

  提着菜篮,赵建国带着满脑袋工作回到家,一进门,他的老母亲就特神秘的对他招招手,还抿嘴冲他乐。这几年,这老太太越来越像孩子了。赵建国跟着母亲来到卧室,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酸味,他郁闷的看着自己母亲说:“娘,别拿湿布子擦地毯,擦不干净还容易酸。”

  老太太瞪了赵建国一眼,赵建国立刻不嘟囔了。

  “军军买了个大锁,锁了我的柜么。他藏了什么宝了……你给娘弄开么,娘看看么……”老太太觉得孙子可有意思了,连忙把这件事分享给儿子听。

  赵建国看着那个被绑的夸张的柜子,心里莫名奇妙的却是一忽悠,心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天晚饭,赵学军坐在新餐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排骨,赵建国突然冒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又捡了什么垃圾当宝贝儿了?你把你那堆玩意锁你屋子里成不,你锁你奶奶的柜子干嘛?”

  赵学军端着饭的手,立刻僵直了。

  “军军,给奶奶看看呗,奶奶不要你的宝贝么。就看看,看一眼么!看不坏么!”奶奶笑眯眯的逗着,今年春天起,奶奶所有的牙齿全部退休了。现在老太太吃东西漏饭,说话漏风,她怕丑,学会了抿嘴乐,有时候人多了,还用手捂着!

  “奶奶,我带您去看牙医吧,您镶个假牙。”赵学军岔话题。

  “赵学军,我跟你说,现在国家有文件,对很多文物都进行了重新修缮保护,你跟你干爹以后买东西,最好小心点。他脑袋有问题那是他的事儿,你可别给老子闯祸,知道了吗?”

  “知道了。”几下扒拉完饭,赵学军站起来,去了奶奶的屋子。

  “咱军只吃了一碗饭,排骨也只吃了三块。哥,不对么,娃是不是病了?”改霞看着那一大盘子糖醋排骨,不由得担心。

  赵建国站起来跟着赵学军来到母亲的卧室。卧室里,赵学军单手杵着下巴,看着那个床头柜,一脸发愁。赵建国坐到儿子身边,想了半天后,用很温柔的语调开了头:“军军,咱父子俩交交心,咋样?”

  赵学军仰面躺倒在地毯上,语气带着倦怠:“爸,问你个问题。”

  赵建国立刻坐直,一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的人生导师的派头:“你说。”

  “爸,如果有一个儿子,他没偷过谁的,没抢过谁的,他没害过谁,没伤过谁。他靠本事赚钱,每一分钱都来自辛勤劳动。他对社会有贡献,对国家,对家人都非常的热爱,并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有一天,这个儿子……他发现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着的人。他反抗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族人,跟别人走了。那整个儿子,还算是好人吗?还是好儿子吗?他的家人还能原谅他吗?”

  赵学军一边说,一边坐起来很认真的看着父亲。赵建国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听儿子讲完,立马的语气非常非常肯定的说:“当然可以原谅了,为什么不原谅呢!天下那有不关心孩子的父母,他们反对孩子的婚姻,那只是他们多活了几年,他们能看出孩子的幼稚。归根结底,那是怕孩子摔疼了。有时候,做人父母的是最不讨好的……”赵建国正说得高兴,突然停顿下来,下意识的吧唧下嘴巴:

  “我说军军,你说谁呢?该不会是你早恋了吧?”

  赵学军一脸仰天长叹:“爸,我没有啊……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说了啊,当然能原谅了,自己的孩子啊!生孩子干啥,那就是来讨债的。那就是来招惹大人生气的,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就挺来气!啥是父母呢……父母就是一辈子都在纠正孩子的错误,原谅孩子的错误。这就是爹妈,除了爹妈,谁还会这么做呢?你上大街,给人两块钱说:大哥,我给你钱,你说我两句呗。你看谁说你!爹妈说你,那是怕你犯错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锁了奶奶的柜子,还发脾气不吃饭,这眼见着……”

  “赵学军,你给我出来!”高橘子在门口高声喊着进来,她在屋里转了几圈,找到赵学军后,便揪着赵学军的耳朵向家外走。

  赵建国看着心疼,他想跟,高橘子扭脸瞪他:“别跟啊,这事儿我们娘母俩的恩怨!”

  赵学军被高橘子强拽着来到十一号楼,赵学军一边走,心里一边发怵,老妈好久没这么生气了……

  宋长安家里,赵学兵,周瑞老实的贴着墙根站着,宋长安的脸上有些后悔,却也有些其他的意思。高橘子带着赵学军进来,一进门对着他的脸“啪!”就是一耳光。赵学军捂着脸没吭气,宋长安呆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做主呢?”高橘子一脸愤恨,顺手抓起宋长安家放在墙后的扫把就要打。宋长安上去阻拦,被赵学军一把推开。

  “没你事!”

  高橘子的扫把举得很高,看着赵学军一动不动的任她打的样子,越看越生气。终于,高橘子的火被勾起来,大扫把普天盖的一顿抽,赵学兵上去搂着弟弟,替他挨了不少下。

  高橘子发泄了一阵,终于熄了火,她喘着气,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以为你是正确的,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你怎么就敢做这么大的主呢?不说你三伯的事儿有好些你不清楚。咱就说这事儿,你个破孩子才几岁,你就敢带着你三伯的骨灰进咱家,你知不知道,老母在堂,不能见后辈的遗体,这白发人不送黑发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奶奶活的长了?”

  赵学军没吭气,低头看地面。

  “你好心,我知道,可你就不想想,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声不吭的就做了主了?以后是不是你还要翻天了?你怎么就不能问问你爸,好吧,不能问你爸,你问你妈啊?啊?说话!”

  “问他什么?我听下!你能问出他什么来?我就说嘛,怎么问那么古怪的问题呢,我就觉得那事听着耳熟……”赵建国在门口听了有一会了。

  高橘子不吭气了,她一个反应就是蹦起来,挡在儿子面前拦着嚷道:“老赵,我打过了。”

  周瑞连忙上前给自己小叔叔跪下:“叔,不是弟弟的错,这事儿怪我欠考虑。”

  赵建国盯着自己的侄儿,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爸……你爸没了?”

  周瑞想哭,强憋着:“啊,没了……都四年了,叔……我爸有错,可他想回来。”

  赵建国张嘴无言,指指自己家院子那边,周瑞点点头。

  赵建国踉踉跄跄的往屋里跑,跑到大门口不敢哭,硬憋着一口气,那气憋的他差点憋炸了肺,他酝酿了很久,这才收泪进了屋,没一会……赵建国抱着那个床头柜出来了。

  “打开。”赵建国对赵学军低声怒吼。

  赵学军掏钥匙开锁,开的有些慢,赵建国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快点!”

  月黑星稀的,老赵家一顿悄悄折腾,除了奶奶,家里家外都是一顿忙乱。赵学军没有过多的表情的跟在大人身后帮忙。

  赵建国把自己三哥抱回老屋子,赵学军一路跟着,宋长安小心翼翼的跟着赵学军走。

  “学军,对不起,这事是我说的,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是学生对吧,这是不是我们该做主的。”宋长安一直道歉。

  赵学军停下脚步,看下他,点点头:“恩,我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就这样了,谢谢你。”

  “你生气了?”宋长安小心的问。

  “生气?我该恨我妈?还是该恨我爸?恨我死去的三伯?还是恨……算了,我跟你说我不生气,真的。”

  没人相信赵学军不生气,赵学军这人那里都好,就一点……他小心眼,记仇的名声早就传出十万八千里了。

  宋长安停下脚步,看着赵学军跟父亲远去,他呆看了一会自己安慰自己:“我没错,我是为他好。我没错……”

  有些在孩子们眼里很大的事情,其实在大人眼里真的没多大。真的!即便是赵学军活了两辈子,他也没禅悟透,没想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老人家不想孙子进屋,那是想逼着儿子来。老赵家坟地不给招赘出去的子孙留地方,可爷爷却悄悄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半夜里在自己坟地里挖了个小坑口(山西的坟地是窑洞式)。他儿子站老子的地儿,族人总归没意见了吧?

  第二天,赵建国把哥哥的骨灰寄存到了烈士陵园的一个骨灰堂。赵建业立过功,能进那里。他可以安心了,可以在故乡好好的呆着,呆到奶奶百年之后跟爷爷合葬的时候,爷爷的坟地会再次打开,那个时候三伯伯就可以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了。(记住本站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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