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红妆 1_宁渊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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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红妆 1

  方文宗从上书房退出来的时候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冷汗从背心蔓延到四肢,沁得人心底发寒。他走出来的时候腰躬得很低,就连在安四引着他离开的过程中也是一直如此,他需要对里面震怒的帝王展现出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

  不荣不辱,能屈能伸,这也是他一直能在朝堂存活下来、得宣和帝青睐的原因。

  但是他想,尊荣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不知不觉他已经慢慢忘了这曾经印在生命深处的警言烙印。

  退出上书房后他没有马上直起腰来,而是以一种很缓慢的姿态一步一步重新把目光放在这巍峨的皇城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来自帝王的压力了,一直以来宣和帝对他是包容的、宽厚的,甚至是纵容的。但这一次他却明显地感受到那高高在上的皇者淡漠的表情下透露出的不满,他从来没有想过散布流言这件事会瞒过宣和帝,只不过他以为这种程度的反击是可以被允许的。

  方文宗走出宫门,朝后望了一眼,平日庄严宏伟的皇宫此时显得格外冷漠和狰狞。

  皇家威严,到底不是他这个做臣子的可以染指的!

  宣和帝揉了揉眉,把案架上的奏折往旁边一推,端着茶抿了一口后便拿起旁边刚刚呈上的资料看了起来。

  安四走进来替他换上了朱砂磨成的彩墨,头埋得低低的:“主子,方大人往赵丞相府上去了。”

  宣和帝挑了挑眉,隔了半晌才拿起御笔在纸上勾了几下:“还不算太笨。”

  总算知道去琢磨琢磨原因了,到底是一手扶植起来的,再给次机会就是了。

  安四低着头没有搭话,只是磨着墨的力道越发大了。

  天子心思一向极难猜,那洛家小姐也并不是无错的,只是陛下能把她保到这种地步就耐人寻味了。

  “最近洛家小姐怎么样了?”宣和帝满意地收笔,龙纹黑绣的衣摆划过一道浮空的痕迹,甚是洒脱。

  “还好,只是……百里家的小公子和叶家的那位都往洛府跑得很勤。”

  “哦?是吗?”宣和帝神色莫名,手顿了顿,微眯着的眼愈发幽深。

  安四噤了声,感觉到整个书房的气息都冷凝了下来。而那位端坐高处的帝王显是毫无所知,仍是悠闲地摆弄着朱砂红笔。

  “陛下,婉阳公主求见。”

  上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响起这声音,宣和帝脸色才缓和下来,安四长出了一口气,急忙把婉阳迎了进来。

  宣和帝朝后靠了靠,抬眼朝这个最宠爱的女儿瞧去,眼中的愠色慢慢淡了下来。

  婉阳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小跑到案架旁边,她一副伶俐娇憨的模样,浅黄的裙摆飞舞起来立时让整个书房都飘起了柔和欢快的气息。

  宣和帝还没等她说话,便端起了架子:“怎么还记得来看朕这个父皇?朕还以为你忙得没时间呢?”

  婉阳也不怕他,只是站到宣和帝身后替他慢慢揉捏起肩膀来,不慢不快,不轻不重,想是做惯了的。

  “父皇,儿臣这是为您好,若是我天天来,说不准您就厌烦了。”

  宣和帝没搭话,神态却很是享受,轻哼了一声,隔了半晌才抬头瞧了婉阳一眼,又重新端起茶杯,随意地问道:“前几日的凤华宴如何?”

  婉阳手没停,眼底一凛,嘴角微微抿起:“父皇,很好。”

  她怎会不知这几日京城并未有关于洛宁渊的半点传闻,甚至是之前牵连到皇家公主的消息也一并被压了下去,以那天出席凤华宴的世家子弟和名门贵女的身份而言,能把这件事抹得一点痕迹都不剩的,除了他这个父皇,当今大宁还真是没人有这个能耐。

  只是,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况且直到今日才见她,显然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件事,但那洛宁渊……

  婉阳正欲开口,宣和帝却直接把手里拿着的纸递到她面前。

  上面列上了不少名字,皆是宗室子弟,用朱砂勾出来就更是不凡,全是王府的世子。

  这上面的,是除了大宁皇子外最为尊荣的宗室子弟。

  更何况,她一眼看去,这些人选不论人品还是家世都是极好的。

  婉阳皱着眉,面带疑惑地朝宣和帝望去:“父皇,这是……”

  “朕准备在这里面挑一个给洛府的小姐,你觉得哪个合适?”

  婉阳手一抖,那写满名字的纸差点掉在了地上,头一次压不住眼底的惊愕,惊呼道:“父皇,您要为洛宁渊赐婚?”

  宣和帝点点头,不免感叹起来:“赵家和方家的事你也知道,大婚在即,朕总要给云州三十万兵士、洛家满门先烈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等这阵子过去了,朕便把洛家小姐的婚事给定下来。”

  他一向不会薄待为他巩固地位的功臣,况且……宣和帝摸了摸胡子,一定要在岭南叶家的人搅进来之前把这事给办了。

  婉阳听后,也没急着回答,细细观看起纸上的宗室子弟来。

  虽说皇家赐婚昭显荣耀,可洛宁渊却未必会感恩戴德,若是闹起来,抗旨不遵也是极有可能的,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哪怕她再狂妄,也一样担不起。到时候根本不用她出手,洛宁渊就会踏进万劫不复之地。

  婉阳脑海里不期然划过白衣少年为那红衣女子月下吹笛的画面,盈盈笑意便染上了眉梢,一双素手轻轻落在了纸上:“父皇,儿臣瞧着端王府世子就很适合,想必不会委屈了洛家小姐。”

  宣和帝听得此言,看婉阳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满意,凤华宴和京城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既然是有人刻意引出来的就没必要再把水搅浑。婉阳有这等气量,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端王府可是宗室里数得上的好人家了,端王世子更是佳名在外,的确是个好人选。

  虽说还未见过面,但洛家小姐直来直去的脾性倒是极对他的胃口,传言是狂了一点,但狂也有狂的好处,至少云州洛家在京城里是找不到什么盟友了。

  “既是如此,再过段时间朕便赐婚,听说百里家的小子也回来了,找个时间朕把你们的事也一起定了!”

  婉阳一听,脸立马红了起来,脚蹬了一下便跑了出去。

  宣和帝看着婉阳含羞离去的背影,老怀大慰地眯起了眼。

  百里家的小子,配他皇家公主也是够格的。

  时到正午,因过去半个月的训练,洛府一到此时便忙碌起来。

  鎏金的毛毯铺陈在园子草地上,旁边放了个沉木雕成的软榻,厚厚的金色棉锦放置在上面,一看便是——贵得惊人。

  宁渊从不曾在物质上亏待过自己,她身边的人自是按她的喜好来。而她在器物上却独爱金黄色,姑且算起来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偏执了。

  宁渊悠悠地晃出门,拿着本古籍便坐在了园子里的软榻上。深紫的常服长袖宽袍,摇摆间便带了几分慑人的慵懒。

  她翻着昨日吩咐清河准备的古籍,手一抬扶住因睡意而显得有些怠倦的额头,眼中的惑色稍解后便越来越浓。

  叶韩能顶着那么一副容貌在大宁堂而皇之地活了几十年想着便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封凌寒一模一样的容颜皇家怎么会容得下,别说是岭南战神,恐怕就是个普通人也早就被皇室给秘密解决了。

  古来神鬼之说在民间就极为盛行,要是有心人硬要把他和五百年前的太祖挂上点关系来,就凭他那副容貌也不是说不通的。

  她翻着这书,便明白了叶韩至今仍然活蹦乱跳的原因。

  古籍记载,太祖崩逝前曾下密旨毁掉自己和元后墨宁渊的所有画像,虽然书上说太祖是为了将画焚烧祭奠陪葬,可宁渊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做戏做到封凌寒这份上也确实是了不起了。

  当初立后的事封凌寒也和她商量过,说是为了平衡四宫而暂借她名义一用,隐山之主威名天下之,她若为后,的确可以稳定开国混乱的朝局。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帮他,便施施然答应了,但像这种焚画的举动,有必要吗?就算是再怎么让朝臣相信也太过了,更何况那个时候她早就已经失踪好几年了,完全没有必要……

  宁渊眉宇间浮起一丝异色,脑海里像是突然闪过了什么,但还来不及深想便听到园子外传来噔噔的踢踏声。

  她嘴角微微划出一个弧度,放下书朝小径外看去,一个玄衣少年从外头跑了进来,瞧那劲头,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一般。尽管已经习惯了少年脱线的思维,但他头上顶着的瓜皮帽还是让宁渊的眼角抽了抽。

  明明是百里那小子的后代,怎么能相差到这种地步?

  百里询进到园子见宁渊坐在软榻上,直直地跑过来大剌剌地躺在了地下,那模样,啧啧,随意得不得了。

  清河站在旁边,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但转过头瞧着宁渊温润的眸子嘴唇动了动硬是把那把火给压了下去。

  宁渊指着刚泡好的茶,眼中便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了?你这样子倒像是被逼到我府里来的一样?”

  百里询一听这话,脸立马便肃了起来,端坐好后一本正经地拂了拂衣袍:“我这次来是向你告辞的,说不准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了。”

  “为何?这京城还有人能让你退避三舍?”宁渊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挑着眉问道。

  百里询没搭话,但脑袋却耷拉了下来:“没办法了,我家老头子不朝理这事,我只能出去躲躲风头。”

  连百里族长都不管,这倒奇了,宁渊不由得带了几分好奇:“何事?”

  “宫里放话了,最近我和婉阳的婚事会被定下来,让我收收心没事别乱跑。”

  传旨还要事先提醒?宁渊稍一想便知这是皇家在警告百里询了,毕竟他可是有过出逃三年的先例的。

  那婉阳年纪也不小了,想是没时间再折腾个几年。

  看着少年哭丧的脸,宁渊手一顿,开始仔细回忆起那天晚宴时婉阳的模样来,身姿卓越,端庄秀雅,瞧那模样也是个好的,况且身份也拿得出手,带出去也不丢人,挺好的媳妇儿人选,这孩子怎么会不乐意?

  难道是性子高傲了点,这倒是个问题,但好好调教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边百里询在哀叹命运坎坷,这边宁渊已经开始为他计划起将来来。孩子总是自家的好,自家孩子不乐意了当然就是对方的问题,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宁渊早就把百里询当成了五百年前的百里瑞鸿一般,当初的遗憾补偿不了,只好现在好好替他规划规划人生,就当是了件憾事了。

  在她眼里,百里瑞鸿生于乱世,辅佐帝王,她要教的大多是护国之道。可现在国泰昌平,百里询自然就没必要学那些,好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就成了。

  正当宁渊替他打算到要生几个娃、盖几间房的时候,旁边被忽视的少年显是不能接受宁渊长时间神游天外的神情,悲愤着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真逼急了我,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气质兰华的白玉少年双颊通红,连手似乎都在打着战,宁渊瞧他那样显然是极不愿意的,神情便也端正起来:“为何?”

  百里询一愣,见到宁渊肃穆的样子,不自觉地直起了背脊,神情倔强:“我要找到心意相通之人,否则不愿娶。”

  说完这句话,百里询已觉得不妥,紧了紧捏着衣袍的手,神色暗了下去。抗旨拒婚是祸及满门的重罪,他逃了一次还能好好地安在已经是皇家的恩赐了。百里家就算福泽深厚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女子面前总会觉得委屈,明明是一般大的年纪,却硬是在她面前好像矮了一辈一样。

  有这种感觉倒怪不得百里询,宁渊从一开始就是把他当小辈看,在这般强势的混搅下,就算是现在周围人察觉倒不对也没人敢去提醒宁渊。

  心意相通?饶是宁渊心性极坚,也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愣神,隐山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关于情爱的这一说法,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面前沉寂的少年。

  “把头抬起来,大丈夫做什么摆出一副小媳妇姿态。”

  过了半晌百里询才听到宁渊淡淡的声音,威严而不失温和。

  感觉到身前的阳光被突然遮住,他不由得抬起头,便看到那坐在软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面前。

  她身挑高端,连站着都好像不同于一般唯唯诺诺的小姐,深紫的常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沉稳,眼肃着似是连周身的气息都锐利起来。

  宁渊挑高了眉眼,似是带着漫不经心般从容地、缓缓地问道:“可是不愿娶婉阳?”

  少年讷讷地点头,便听到站着的女子慢慢道:“那就不娶。”

  这声音从逆光中传来,带着浅浅淡淡的温煦,但其中的沉韧坚定却让百里询愣在了当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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