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悔婚 3_宁渊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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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悔婚 3

  孔战咳嗽了一下,回过头瞪了一眼手底下的侍卫,吼了一声:“原地整顿。”

  其实不需他说,站着的大部分军士从刚才就开始小心地收拾起身上的盔甲来,不少禁卫甚至下意识地把腰杆挺得更直,长枪也握得更紧。

  片刻之后,重新整装的禁卫军站得笔直精神,仪仗队伍也跟了上来,于松看着仍是空空如也的大门口,把缰绳交给了旁边站着的护卫,提步走上前去。

  “洛……”

  “洛管家吩咐过了,大人您来了只管进去就是。”守门的侍卫打断了于松的话,行了个礼后恭声开口。

  于松点点头,向孔战招了招手,孔战把右手的剑按在腰际处,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脸色暗沉。

  就算是百年氏族、勇武传家,洛家的这种做派也太过了。全天下还没有敢把圣旨颁发不当一回事的人,更何况如今一品大员亲临,也已经给足了洛家面子。

  入得庄园,一条大道直通大堂,孔战脸上的阴郁消了不少,看来洛家倒也没有穷折腾,他瞧得于松脸上没有半分不快,不禁疑惑起来,到底是一品大员,怎能受得了这般的冷遇?

  “于大人,洛家如此做派,您怎么……”

  于松看着身旁站着的孔战,摸着胡须笑了笑:“孔统领可有疑惑?”

  孔战点点头,还来不及说话,身后侍卫小声的嘟囔声已传进耳里。

  “林贺,看清大门口站着的守卫是谁了?”

  “没看清,怎么了?”

  “那可是年俊,云州十八郡里最善战的千夫长。”

  “怎么可能,一个千夫长怎么会来一个别庄当守门的,阿汉,你是眼花了吧!”这个声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不会,俺当年在云州军队的时候,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他的手段可不一般,俺当初没少被他操练。听说他会晋升为将军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嘘,小声点,统领在朝这儿看。”

  孔战微瞟了一眼身后,小声谈论的两人立马站得笔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大门口守着的那几个模糊的人影,心底的惊异慢慢升了起来。

  他手底下的侍卫不少是从边疆调来的精锐,绝对不会看错,但是用堂堂一个少年将军来当守门的……也太不可思议了。

  “孔统领可知洛家管家叫什么名字?”于松瞧得孔战眼底的变化,突然开口。

  “洛凡。”这个他当然知道,为了这次任务能顺利进行,他可是连夜了解了一下洛家如今的现状。

  “二十年前,他叫洛劲松,官拜一品,上封龙辉将军。”

  于松也不看孔战脸色的变化,径直上前朝大堂门口隐约可见的人影走去。只不过……旁边跟着的人脚步明显僵硬了起来。

  洛劲松,洛家家臣,当初除了洛老将军外大宁王朝崛起得最迅速的将军,二十年前“旬宪之难”后便上书离朝退隐,想不到堂堂一品上将居然成了洛家管家。

  孔战慢慢落后于松半步,神情复杂起来。

  于松靠近大堂,远远瞧得里面只站一人,虽数年不见依然可辨是洛劲松的身影,洛家小姐并不在堂。他迟疑了一下,朝后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小太监闻意快走两步,将早已拿出的圣旨高举头顶喊了起来:“圣旨到,洛氏女宝珠接旨。”

  尖锐的叫声突兀而刻薄,洛凡听见圣旨里的名字,皱着眉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下宽慰。

  这“宝珠”乃当初老将军在小姐降生时取的乳名,老人一时心喜,再加上洛家以武传家,一向没有那些文人的酸腐之气,取的名字大多简意直白。当年这“宝珠”之名就写在了十六年前的议婚帖上被送上了赵家,想来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洛家小姐的闺名了。

  如今在圣旨上突然被提及,洛凡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家小姐哪怕是改了个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名字,也比顶着这个名字强。

  洛凡没有吭声,只是从案架边移了几步走到大堂中央。

  小太监高举着圣旨,看着堂中人没有如寻常接旨般摆案跪迎,洛氏小姐也无出现的意思。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本想怒喝,可一看周围站着的下人脸上的肃杀之气丝毫不弱于身后站着的禁卫军,便立在了当处,求助地朝后看去。

  孔战刚刚升起的一丝忌惮也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消失无踪,他刚要冲上前,就被身旁的于松拉住了衣襟。

  于松对他摇摇头,走上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圣旨,提步跨向大堂,脚还来不及跨进,就骤然惊得缩了回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放在大堂高处,握着圣旨的手泛出了苍白的青色。

  大堂高处赫然端放着一道明黄的圣旨,和他手里还未摊开的一模一样。

  宣和帝十六年前颁下的赐婚圣旨,居然在这种时候被摆了出来。

  只要进入内堂,圣旨高悬,哪怕他是一品钦差,也要行跪拜之礼,可是他手持宣和帝颁下的圣旨,又如何能跪得?

  洛家以武传家,一向刚烈霸道,可不想满门几近死绝的洛家人到如今居然还有这种胆量,竟然将这一旨圣言给摆了出来!

  如此这般,倒真是让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于松眉宇间也袭上了一抹急色,他一向执礼甚严,端得上是大宁王朝的典范,全无想到也会有吃这守礼之亏的一天!

  孔战站得略远,看不清堂中的摆设,但也察觉到于松的不对劲。

  大堂中央站着的洛凡看着拿着圣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于松,只是笑眯眯地摸着胡子,并不出声。

  “洛管家,陛下降下圣旨,请宝珠小姐出来接旨吧!”

  既然进不去,那就只好在堂外颁下圣旨,再名正言顺地将第一道旨意收回。于松犹豫半晌,想了这么个主意。

  “于大人,洛家并无此人。”

  “洛凡!你好大的胆子!藐视圣旨在先,推搪阻塞在后,难道你洛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不成?”孔战一听洛凡的回答,侧身越过前面的于松,一个劲步便跨进了大堂,力道之猛让还没回过神来的于松拉都拉不住。

  但他一进堂内就看到了高处置放的圣旨,前屈的身子还没站直,就立马跪了下来,骤然明白为何于松刚才犹疑着不进门。

  他出身勋贵世家,自然知道圣旨当前应该跪拜,否则就是忤逆。只消一想,孔战便知道摆在上面的是什么圣旨,他惊疑地转过头望向一旁站着的洛凡,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洛劲松是疯了不成,哪怕是曾经的龙辉将军,也太过胆大妄为了。自古以来雷霆雨怒皆是君恩,哪里还有臣子反对的道理?

  况且这洛家小姐也太过不明事理了,难道就让这洛劲松用洛家的安危来换得一口闲气吗?

  洛凡并未看他,只是望向门口站着的于松,轻飘飘地开口:“孔将军言重了,洛家岂敢藐视天威,老夫再说一次,洛家并无此人。”

  “洛管家,宝珠小姐乃是最后的洛家遗孤,你怎能说并无此人,欺君之罪可是要祸连整个洛家的!”

  哪怕是忠臣遗孤,都担不起藐视皇权的大罪。

  “洛凡何时口出狂言,我家小姐六岁时才自行取得正名,这‘宝珠’不过是尚在襁褓时念的乳名而已。大宁开国数百年来,有哪家的贵女接旨时用的是这样的称呼?于大人乃是礼部尚书,应当知道此举大为不妥,您如此作为……”洛凡越过跪在面前的孔战,直直地走到了于松面前,声音郑重肃穆,“可是欺我洛家无人,将我洛氏颜面置若敝屣?”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刚劲高傲,倒让于松一时难以回辩,于松不由得开始埋怨起底下人的大意来,就算是洛氏小姐数十年未曾入京,可也不至于连闺名都弄错,如今更是让他有口难言。只是这僵局必须要打破,若是洛家的圣旨颁不下去,帝王之怒,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臣子可以承担得了的,于松想到宣和帝把圣旨交给他时的踌躇志满,心底不由得打了个突。

  他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洛凡,正色开口:“于松数十年前承恩于洛老将军,至今难以报答,一直怀恩于心,万不敢怠慢洛家。只是此事原不由己,陛下隆威,还请将军成全。”

  于松握着圣旨的手依然端正笔直,但身躯却微微弯了下去。

  他的这番说辞已经极尽谦和,洛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今天来的若是其他人早就将他以忤逆犯上之罪论处了。宣和帝应该就是料到了他会阻挠,所以才派和洛氏一向交好的于松前来。

  洛凡转过身朝案架上置放的圣旨走去,于松长出了一口气,连孔战也松下了眉头,他一直这么跪着也不成个样子。

  洛凡自案架上取下圣旨,朝于松走来,眼神慢慢变得郑重庄烈,周身上下也升起了一股决然的肃穆。

  “洛氏传承两百余载,上卫朝廷,下护百姓,满门忠烈,世代皆是。如今也不会抗旨不遵,于大人,这道圣旨,你且收回。”

  短短数步的距离,洛凡端正地拿着圣旨,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于松面前。

  于松看着递到面前的圣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满门忠烈,世代皆是!

  如此言重的话语,并不是他可以反驳或是不屑的。

  整个大堂静谧无比,就连孔战也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一身儒服、满脸肃穆的老者来。

  他陡然想起家中老父在他初入朝堂时说过的话:当今大宁,若论傲骨,洛家尚无一门可企及。

  如今看来,倒真是说得极对。

  云州洛家,哪怕是败落如斯,这种深埋到骨子里的傲气也是磨不掉、毁不灭的。

  于松郑重地接过圣旨递给待在一旁的小太监,脸上不免带上了一丝愧色。孔战见圣旨收好便站了起来,只是他神情倦倦,早失了刚才的傲气。

  “洛管家,还请你家小姐出来接旨。”

  “小姐数日前已上山祭拜,归期不定。”

  于松看着缓和了脸色但仍旧守在内堂门口,一副将他拒于大堂之外模样的洛凡,叹了口气:“既是你家小姐面子薄,那就由你代为接旨吧。”

  “不急,我家小姐临行前曾有过交代,若是钦差大人前来,请观此信函。”

  洛凡从摆袖里抽出一封信函,递到于松面前。

  “无妨,若是洛小姐有何难处,于某定当尽力而为,还是等颁完旨再看不迟。”

  于松认定了这准是洛家小姐心中不愤,将委屈哀愁尽书其上的信函,也心下感叹。这般妄作坏人,毁人姻缘,也不是他乐意的,还是等颁完了旨再看不迟,免得徒生不忍。

  洛凡看于松面带惆怅,脸色微微有些奇异,猜到他定是想到了别处,扯了扯嘴角,把信函塞在于松手里,摊开手后退了两步。

  于松看他神色坚持,只得打开了信封。

  素白的信笺透着浅浅的墨香,纸质柔软如锻稠,是江南进贡的上品宣纸,千金难求。

  只不过上面写的字虽是端正,但却蛮重无体,甚是糟蹋了这好纸,于松还来不及可惜,就突然震惊得抬起头疾走两步冲进了大堂。

  “洛管……不,洛将军,此言可是……可是不虚?”他的声音急促而喑哑,带着十足的不可置信。

  孔战听到于松连称呼都变了,也开始好奇那信函上所写的究竟是什么来。但到底没有走上前询问,能让一品大员失态成这个样子,这事绝对不是他区区一个侍卫统领可以随意窥探的。

  “当然,洛家素无轻狂之辈,又岂敢欺瞒圣上,于大人可还想颁下圣旨?”洛凡老神在在,他当然知道于松的选择,这样的事情已轮不到他做决定。

  于松反复地看着手中的信笺,恨不得琢磨个窟窿出来,过了半晌,看向满脸肃然的洛凡,猛然一招手:“仪驾退出洛庄,禁军护卫拔营,即刻回程。”

  孔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于松不会头脑发昏到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的地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于松手里的信函,摆正佩剑走出去下令。

  只有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显然接受不了这个荒谬的事实,这简直是大宁王朝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次传旨,命运多舛不说,竟然还给胎死腹中了。

  “于大人,圣旨还没颁下,怎么可以……”

  “闭嘴,有什么事本官担着,还不退出去。”

  小太监看到于松脸上的薄怒,脸色立马变得苍白,急忙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于松看到仍是笔直地站在大堂里的洛凡,轻颔了一下首正欲离开,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刚才洛管家说贵府小姐幼时已自行更名,不知可否告知?”

  说起来他这要求甚是无礼,可说出的话让人听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坚持,洛凡看见他神情的端重,突然朗声笑了起来,脸上颇有几分得色和骄傲。

  “宁渊,洛宁渊。”

  他的声音肃朗刚硬,这声回答更是带着几抹浓烈的豪迈直冲云霄,整个大堂里外都充斥着回音缭绕的豪爽笑声。

  于松愣在了当处,一时噤了声,眼中的讶色也因这回答而加剧了几分,半晌他才回过神一语不发地朝外走去,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孔战也跟着朝庄外走,只是侍卫统领的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洛凡看着匆匆消失在庄内的一行人,眉毛都翘到了顶端,他端起案几上放置的滚茶,惬意地扫了扫杯盏,脸上的得色怎么都压不住。

  还真当我洛氏一族无人了,就算是女子之身又如何,他家小姐一样顶得起这百年洛氏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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