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抉择 1_宁渊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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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抉择 1

  京城被封锁不过一个时辰,北汗大军危逼宁都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人心惶惶,不少大户都有举家逃亡的打算,但城门紧闭,硬是没有一户人家能逃得出去。与那些心惊胆战的百姓商户相比,京城里的豪门世家显然就要镇定得多,甚至在第一时间都将自家的护卫纷纷交到了封显手里来护卫京师。

  他们能如此镇定,一来是因为宣和帝仍留守京城,二来就是至今还不知道逼近宁都的北汗大军到底有多少,在他们想来,兰临城破定是守将之责,大宁京都固若金汤,一定会在勤王之师赶来之前守住。

  才不过半日,本来欣荣繁华的京城就变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起来。

  宁渊迷了半天路,踩着月色回到洛府所在的街道时便看到这么一番冷清的景象,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发现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便随手朝地上扔去。

  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街道里响起,青色的人影在洛府门前踟蹰地来回走着,听到声音便朝这边看来,见到缓步走过来的宁渊,面色一喜,急忙跑了过来。

  “洛小姐!”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惊喜,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显得有神了起来。

  宁渊不动声色地看着朝她跑来的青年,想起上次叶韩在竹林里对她问出的问题,挑了挑眉。

  难道这种于大街上相遇一见钟情的桥段还真的有,这人莫不是赶着上门来诉衷情了?

  她难得地柔和了神色,温声道:“顾易,你有何事找我?”

  跑来的男子明显一愣,道:“小姐识得我?”

  宁渊想到于花会中见他时戴着面具,突觉刚才所想实在荒谬,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我们在东来楼里见过面。”

  顾易一听眼底露出几许笑意来,但又想到了什么般垮下了脸色,神情也变得分外郑重,他一边将身后背着的画卷解下来,一边道:“小姐,若非事态紧急,顾易绝不会登门唐突,只是……听说肖大师和洛小姐交情匪浅,我才会……”

  “你说。”宁渊看他神色郑重,也起了好奇之意,居然是为了萧韩谨那个老头!

  “晚生极喜外出游历,三年前入过漠北,到了雅安雪山附近住了一月有余,因地形险峻,曾画下那里的地势图。但半年前再次去雪山时,却发现雪山山体有些许错位,甚至地势大变,因为那里不时会有雪崩,所以当地人都不觉有异,但晚生觉得那山体改变倒不像是天灾,反而像是人为。岭南肖大师熟知雅安雪山的地形,所以回京后我本想向他请教,可始终难以见上一面。今日听闻北汗大军危逼京城,晚生便想请小姐帮忙,将这两幅地形图交给肖大师,让他鉴别鉴别。”

  宁渊看着递到面前的卷轴,生出了几许惊疑来。雅安雪山常年冰寒,就连朝廷也未必会有那里的地形图,他居然能凭一人之力给画了下来,这份毅力的确易于常人。更何况,若是真如他所说,北汗人一定是将雅安雪山给挖穿了,否则绝不会有第二条路可以如此悄无声息地进入大宁。

  宁渊朝顾易看了一眼,并未接过他奉上来的卷轴。顾易面色一暗,但仍是固执地不肯动。

  一块赤红的令牌被扔到了顾易手上,他忙拿稳,抬头朝前看去,却发现宁渊已经走到了洛府门口。

  “拿着这块令牌,到宣王府去,萧韩谨在那儿。”

  “洛小姐,请留步。”顾易叫住准备进府的宁渊,伸出了手中的令牌,“此物太过贵重,晚生拿不得。”

  这一看便是云州洛家的令牌,既然已经知道萧韩谨所在的地方,就不需要这令牌了。

  “无妨,拿着便是,你迟早会用到的,就当是我报你引路之义了。”宁渊微微转过头,意犹未尽地来了一句,“要知道……我可是从不欠人人情的。”

  转眼间,宁渊便踏进了洛府。顾易一愣,想着说得煞有介事的宁渊,一时硬是没回过神来。

  引路之义,难道是她……想到在涞河边上冷清寡言的女子,顾易堪堪明白过来,眼底顿时多了几许诧异和深沉。

  他看着手中的卷轴,紧了紧握着的令牌,朝洛府看了一眼匆匆朝宣王府走去。

  俊秀的少年站在旭阳城城头上,沉着眼望着城门外静悄悄驻扎着的北汗大军,神情郑重,他摸了摸现在全身上下唯一可见当初风采的肥嘟嘟的下巴,细小的凤眼眯了起来,这模样,隔近了看,真有几分宁渊的懒散。

  年俊背着破日弓走上城门,看着一声不吭的封皓,嘴角一勾,朗声道:“你这么成日守着,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几乎是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背对着的少年脸上沉着冷静的神情便软化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也多了几分灵动,他转过了身,微微一笑道:“年大哥,这北汗人也不知道打得什么盘算,皇子死了,居然到如今还没有半点动静。”

  封皓看到年俊身后背着的破日弓,表情一变,挠了挠头:“姑姑让你把破日弓带来了?”

  封皓在云州历练了三个月,兵法怪招频出,履立大功。当朝廷的圣旨颁来时,得知他身份的诸位将领虽觉得惊异,但却接受得很快。封皓毕竟是大公子的后人,又是宁渊送到云州的,掌帅并不是说不过去的事,再加上他领军狡黠跳脱,大有当初大公子的军风,一些怀旧的老将更是感慨良多。

  当然,不知情的军士看着洛家之后在皇家的教养下还能堪此大用,都觉得实乃幸事一件。这些淳朴憨厚的云州汉子,并不懂得皇家氏族之争,待封皓更是相厚。

  年俊瞧着才不过几月便精瘦下来的封皓,点点头,把破日弓自背上解下放在他面前:“当初破日弓便是在云州战场上遗失的,小姐让我带来给你。”

  封皓没有接下来,只是转过身看着城门外飘扬数里的北汗旌旗,声音沉沉的:“年大哥,将破日弓放到城门上吧,他日等我战胜了北汗,再亲手取下来。”

  年俊闻言扬扬眉,眼底划过几分深意,朝城门上的楼阁看了一眼,身形一动便抱着破日弓跳了上去。

  待年俊下来时,便看到抬着双手放在墙头上的封皓,走到他身边道:“北汗将重兵布在城外,却又不攻,你可知为何?”自北汗大军压境以来,已过半月,除了良镇的几场战役外,居然不动半点兵马,实在令人费解。

  “当初良镇的军队里有瑜阳姑姑在,我来云州的事他们应该已经知晓,所以多半是来诱捕我的,却不想北汗大败而归,他们只得临时将她给带回了旭阳城。北汗的玄禾国师用兵诡异,胜在奇袭,可如今已过半月却依然按兵不动,我猜想这城下掌帅的未必是他。”

  年俊一愣,眼底露出几抹意外来:“小皓,北汗用兵者无人能出玄禾左右,若不是他掌帅,北汗根本就无胜算。”洛家和北汗对峙百年,早已互相熟知两边的交战方式,北汗除了玄禾,的确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但是自开战以来北汗执帅者未现过身也是事实。

  “大宁和北汗已经十几年没打过大仗了,我从家中藏书得知,玄禾一直对大宁有着不一样的偏执,以前的几场战争也是他挂帅的,云州是大宁门户所在,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不来旭阳城的。”封皓转了转眼,摸着下巴突然转过头问道,“年大哥,云州地界上可有别处能入大宁?”

  年俊摇摇头,失笑道:“云州紧邻北汗的城池皆有重兵守着,根本没有一丝缝隙,否则也不会拱卫大宁数百年了。”

  封皓转头不语,沉思了片刻道:“祖父的札记上曾经记载过,隔云州两百里的安雅雪山连着大宁和北汗,我怕……”

  “不会的,安雅雪山高达数千里,人迹罕至,绝无可能……”这声音还没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朝着城头上传来,封皓沉着眉,转身朝楼梯处看去。

  身着盔甲的周爽一路小跑而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恐慌,他手上捏着的大刀更是咯吱咯吱作响,见着封皓缓和下来的面容,他头一次收起了自己的大嗓门,凑近了年俊和封皓身边焦急地道:“阿皓、年俊,京城出事了。”

  封皓一怔,刚才便涌上心头的担忧一闪而过,低声问道:“周大哥,你别急,先说说怎么回事?”

  “刚才古城的焰池起了,传来的讯息是京城危急,北汗大军围困京城。阿皓,我们回京支援吧!”几百年来点焰池军中人自有辨别的法门,若不是宁都真的出了事,古城的将领绝对没这个胆子妄言。更何况大宁的根基在宁都,若是宁都被毁,整个大宁等于失去了半壁江山。

  只是一瞬间,封皓朝着城下的北汗军看了一眼,闭着眼摇了摇头:“不行,云州的军队不能大动,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北汗大军一直在旭阳城按兵不动了。”

  年俊显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眼沉了下来。

  周爽一愣,压着嗓门问道:“为什么?”

  “这二十万大军是用来牵制云州军队、为深入大宁腹部的北汗军争取时间的。若是我们一动,云州必然失陷,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大宁更加危险。可若是我们不动,京城定会不保……南疆现在的局势肯定也是如此。这一回,玄禾倒是下了一手好棋,无论我们怎么选,都是输。”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略问题了,如果真如年俊所说安雅雪山高达数千里的话,北汗一定是将雪山给挖穿了才是。但挖掘雪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花费数年不说,稍有不慎便会坍塌,死亡者更是会不计其数。北汗居然能以百姓之命建出这么一条血路出来,就绝对不会轻停战争。

  周爽神情激愤,看着面色毅然的封皓,把手中的大刀往城门上一砍,杀气腾腾喊道:“这些格老子的北汗人,真是阴险,待爷爷我出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年俊一把拉住正要往下窜的周爽喝道:“老周,你别急。”他转过身看着闭目不语的封皓,上前了几步,“小皓,你打算怎么办?”封皓如今才是云州的执帅者,这个时候鲁莽行事只会惹得军心大乱。

  封皓低着头沉默片刻,隔了半晌才握着拳头转过身道:“年大哥,此处离安雅雪山不远,你带领五千军士去雪山,若是发现有北汗军出没,务必灭杀。”

  “周大哥,你去传令,让各位将军去大帐……姑姑既然把云州交给了我,我自然得守住。”他转过头对着神情愤愤的周爽吩咐着,直接就朝城门下走去。

  少年清秀的身影还带着几分薄弱,虽历练了几月,但到底还是繁华之地出来的天之骄子。看着他沉着应对,神情里有说不出的镇定,周爽想到十几年前过世的老将军和二公子,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这一次,无论怎样……再也不能让洛家的子孙把命留在这片土地上了。

  年俊带着的五千士兵趁着月色静悄悄地朝着安雅雪山行去,随行的还有跟着宣和帝派到云州的监军赵然,年俊本是不愿,但拗不过赵然说着对雪山的了解,只得把他也给捎上了。

  就在周爽领着云州的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云州地界时,京城里也有一队人马悄然朝安雅雪山行来。

  这时候,离北汗二十万大军围困宁都,只剩一日。

  二十万北汗军队危逼宁都的传言也开始在京城蔓延开来,本就人心惶惶的百姓更是惶恐不安,整个京城一片死寂,不断有叛逃的大户和百姓出现,就连封显亲自上城门劝说也无甚大用。

  肃穆的皇城里戒备森严,后宫的嫔妃人人自危,她们大多是公卿贵族的女儿,到了这个时候也知道了北汗大军来之汹汹,稍有不慎便是殉国的下场。在几个得宠的妃子向宣和帝献出弃都另逃的法子被贬后,便紧闭着殿门不踏出去半步了。

  封显看着刚拿到手的密报,神情沉重地走进了皇宫。

  宣和帝饮着浓茶,眼底挂着一片青影,自北汗大军逼近的消息传来后,他已经两日不曾休息过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因着这一折腾倒显得越发清瘦起来。

  这时候不比寻常,封显很快就入了宣和帝所在的御书房,宣和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听到安四的禀告,强打起精神对门外的封显招了招手:“进来吧。”

  封显行了个礼,将密条放在宣和帝面前的小几上,声音沉重:“父皇,派出去的暗卫传回消息了,这次北汗掌帅的是玄禾。”

  宣和帝闻言一顿,像是猜到了会如此,并不接话,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来:“你昨晚进宫说是有人熟知安雅雪山的地形,现在可曾将他派出去了。”

  “是,那人名叫顾易,儿臣查了他的底细,平日里是个正直稳重之人,风评很好,断不会是北汗的探子。所以今早就已经将他派出去了,随行的还有赵丞相家中的子弟,他们行事隐秘,一定会平安到达。”

  宣和帝颔了颔首,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他入你府上的时候拿的是洛宁渊的令牌?”

  封显看宣和帝不去关心北汗掌帅者的身份,反而纠结于一介仕子手中拿着的令牌,当即便有些纳闷,但仍是点点头。

  宣和帝听到此言长出了一口气,眯着眼道:“如此便好,显儿,京城里的流言是怎么散播来的,现在你想必也查清楚了?”

  封显闻言一凛,宣和帝既然开了口,想必是已经查清了个中乾坤,当即也不再隐瞒,压下了心神低着头回道:“父皇,儿臣已经将散播流言的人抓住了,其中大半是北汗留在京城里的探子,这次他们闹事,倒也是个好机会,免得战时给我们添堵。”

  大半都是北汗的探子,自然也有小部分不是,这孩子如今说话到喜欢留个半截,是怕他认为他是个祸起萧墙的主吧!

  宣和帝抬了抬眼,声音里露出几许疲惫:“抓住的人你处理就行了,至于身后的人,在这场仗打完之前,就不要让他出府了。”

  封显低着头,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宣和帝只能听到他稳稳地应了一声“是”,便也只能叹息了一句。

  勾结外邦,陷害亲妹,叛国弑君……若说一开始他还有所怀疑,弄不清到底两个儿子中是谁所为,到现在查出流言散播者后却也无话可说了。平王到底沉不住气,这般愚钝无知,实在是让他大失所望。

  只是不知为何,知道是封辛而非封显后,他却松了口气。以大宁天子的身份而言,封显显然更适合继承皇位。只是作为父亲,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

  “父皇,这次是玄禾领兵,儿臣怕是……北汗大军离京城只余一日,还请父皇斟酌。”封显抬起头,望向宣和帝的神情有些郑重。

  他虽自小入东界兵营历练,可是东界并无战事,是以比之其他皇子虽不遑多让,可如果是北汗的玄禾领军,他并无一争之力。若是京城无将,他自然身先士卒,可是如今的宁都内,却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虽然他心中对上次莫西提过的事隐隐有所猜测,但现在却不是计较的时候。只是……要让那人执掌京师禁卫,就必须要宣和帝答应才行。

  宣和帝慢慢地打量了封显一眼,沉默了良久,隔了半晌才道:“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封显不再言语,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他踏上皇城顶端的时候正值漫天烟霞,灿红的落日垂在天上。抬眼望去,烟霞遮蔽之地,正是城东洛府。

  一块小小的令牌便能引得父皇大为关心,就连素来不问世事的司宣阳也对其颇为忌惮,洛宁渊也许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洛家之女,他甚至有种感觉,等他坐上皇城里的那把椅子时,所有的一切都会明明白白。

  叶老将军自从得知北汗大军危逼京城后,就带着几个侍从赶回岭南去了。如此巨变,南疆肯定会坐享渔翁之利,到时候若是那南疆大公主也趁乱发动战争,岭南无人主持大局,大宁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京城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丝毫不见平常的繁华热闹,偶尔才有几个百姓神色匆匆地赶着路。叶韩提着一大坛酒策马在街上奔过的时候,看着这么一幅情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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