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蛰伏 1_宁渊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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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蛰伏 1

  凤华别庄,每年只在皇家宴席时才开启的庄园却在这日的清早被打开了大门。

  这座庄园位处皇城周边,所占面积超过了任何一座皇家庄园,里面种植的花卉更是涵盖了整个天佑大陆的所有品种,素有“万花之园”的誉称,是每个皇家公主宴客的最佳地点。

  连大宁每年举办琼华宴的地点都比不上这里,就算是公卿贵族想借上一用,都甚是困难。

  凤华别庄自清早便正门开启的传言在京内不胫而走,围着的百姓看着开启的正门和站在庄外那些杀气腾腾的侍卫,都起了窥探到底的心思。

  近来京城好像没有宴会举办的传言,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能让军中将士如此大动干戈?

  时过正午,才有一老者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态威仪,举止不凡,就是围着的百姓都觉得这恐怕是哪个世家的族长了,可他却站在大门外看着那条唯一可以到达庄园的官道,慢慢地等候起来。

  直到一辆飘荡着暗金穗络的马车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众人才明白真正让凤华别庄开启的人恐怕是到了。

  马车行得极慢,乌黑的骏马慢慢踱着步子过来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他们等待了一上午只是为了看这两匹马表演一般。

  明明只是几百米距离,却偏偏行了极久。等那辆马车稳稳地停在别庄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胸口的闷气松了下来。

  马车帏布被掀开,一个梳着折扇长髻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浅绿百褶的长裙穿在她身上有一种伶俐的活力,眉目间的英武一看便飒爽不羁。她从车上走下,朝门口站着的老者走去。

  这家的小姐英武不凡啊,看多了娇弱柔和的大家小姐,这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别样做派让众人眼前一亮。

  “凡叔,小姐说直接把车赶进去就好了。”

  声音也清朗干脆,毫不扭捏。咦,她不是正主?明白过来的百姓开始翘首以盼车中的人走下来时是何等的光景了,连丫鬟都有此仪态,这不知家门的大家小姐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

  洛凡看着早就备在了大门后面的软轿,满脸无奈,这才几步啊,她家小姐还真是……

  他招了招手,随后往旁边一站,慢慢弯下了腰:“恭迎小姐回京。”

  连同那个刚刚走下马车的绿衣女子和候在门口的侍卫一同弯下腰来齐声开口。

  门外守着的百姓脸上都隐隐有些失望,可惜了,还是观不到那帏布之下到底是何等的风姿。

  马车慢慢朝庄里驶进,一阵微风拂过,将马车前端的帏布吹了一角起来,隔得老远,众人只看到一抹极深的黑色在车内闪过,但大门前端的模样却清晰地呈现在车内。

  “停下。”淡然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带着一份独特的慵懒。

  马车骤然停住,唯车头进入了门内少许。

  “小姐,有何吩咐?”赶着马车的车夫急忙转过头轻轻问道,神态恭谨。

  “把上面那个东西拆了。”车夫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马上便明白车中主人的意思。

  “是。”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嵌套在大门上面的檀木牌匾便被取了下来,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车夫仍是稳稳地坐在马车上,只有他手里的牌匾可以证明他曾经移动过。

  好俊的身手!这次不止是周围的人赞叹,就连守在门前的侍卫眼底都有了一丝艳羡和叹服。

  只是跟在小姐身边三年而已,年将军的身手比以前更加厉害了!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等它慢慢消失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凤华别庄——不,曾经的凤华别庄也缓缓关上了大门。

  围着的众人这才明白这并非是皇家公卿宴客,而是——这座声名显赫数百年的皇家庄园有主了。

  只是,这怎么可能?就连当今隆恩甚重的长公主也不曾肖想过拥有这座庄园!

  第二日,当京中百姓开始纷纷猜测搬入凤华别庄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前一日被取下牌匾的地方重新挂上了新的牌匾——洛府。

  凤华别庄外换下的牌匾每天都引得路过的百姓驻足观赏一番,甚至还有些得知消息的人刻意来这儿探寻探寻,仅仅几日,洛家府门外的光景都比得上那些享誉甚久的京都古迹了。

  只可惜,洛府大门紧闭,每天只有侧门开启之后下人出来购买一些物什,不少闻名前来的酸腐儒生则对着那紧闭的大门和杀气腾腾的侍卫望而生畏。

  按理说,刚入京城的贵家小姐大多会举办诗会或宴会,邀得名门小姐来结识一番扩大交往圈或是以此提高自己在京城贵女中的名望。可半月下来,洛家小姐却硬是没有丝毫介入京城贵女圈的迹象,也没有哪家闺秀有收到洛家小姐发出的邀请,所以这神秘莫测的洛家小姐在引得众人注目的同时,京城里也渐渐有了洛氏女容颜粗犷,文采欠佳的传言。

  若非如此,又何惧于现于人前?

  当然,这些流言的来历也是很值得玩味的。

  凤华别庄,不,洛府大门里的光景和过去的半月一般无二。

  这里自然是听不到外面的闲言碎语的,况且就算是听到了,里面的人也未必会挂心。

  院子里举着巨石的清河跑得正欢,年俊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不止一次感叹过,这丫头绝对是个怪胎,才不过十六岁,却能举起千斤之石跑上十几圈,而他如今也不过才堪堪举起罢了,连挪动都不能。

  明明他近一年来修习的也是洛家祖传的《亢龙诀》,可成效比起清河来却差了不少,他至今还记得当洛清河告诉他,她学的是《大力诀》时他呆愣的表情,明明是百年洛家不传之秘,如今不仅传给了外人,还改了这么个让人痛不欲生的名字。

  看来,小姐在取名字上天生就有让人瞠目的能力。

  年俊朝旁边石台上的木榻看去,身着深紫锦袍的女子大剌剌地睡在上面,锦袍上偰绣的古纹印着神秘的气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文字。她紧闭的眉峰间有一种淡雅的沉然和宁静,额边散下的碎发静静垂下,观之让人顿觉韶华静好。

  应该甚少有人能看到这睁开的瞳色间卓然璀璨的光华。年俊这样想着,却看到刚才还紧闭着眉眼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跑着圈的清河,眼神柔和而温润。

  这种神色在宁渊眼中并不常见,年俊明白她一向对清河是不同的,也许整个洛家也只有清河和凡叔能让她在不经意间露出这种神色,他伴在她身边三年,知道这是她真正将某人纳入羽翼之下的意思。

  他是漠北战场上翱翔的雄鹰,一腔抱负满怀,曾以为所有的鲜血都会在那片壮烈的土地上洒尽,直到应洛家本宅招选而入得禹山来,才知道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广阔。

  他第一次见到宁渊的时候,是极冷的寒冬,她也如今日这般雍容地躺在软榻上,皑皑白雪下,也是这样极单的常服。那时候他便明白,这个女子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简单,在她这个年纪能将功法修习到这种境界的人,古今甚少。

  只是这般的女子,怎会舍得在那孤寂寒廖的禹山别庄里一住就是十六年,静待年华逝去。一年之后他才开始渐渐明白,像她这样透彻的人无论在哪儿都是无区别的。

  如今对他而言,哪怕做不成扬名千古的战将,这个女子都值得他一生追随。

  年俊转过头朝洛宁渊看去,正大光明、毫无躲闪,洛宁渊一向不喜欢躲闪之辈,他也慢慢养成了瞧人端正无惧的习惯。

  他知道他家小姐容颜华美远超于他所见的任何一位所谓的美人,这种气度和芳华,才真真称得上瑶华之姿。

  只可惜,养于深山十六载,世人皆不知。

  院子里跑着的清河渐渐力不从心起来,眼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正待放下巨石时,清雅的声音在院子里悠然响起:“清河,还有三圈。”

  声音很淡,却毋庸置疑,清河委屈地扁扁嘴,继续跑了起来。

  一炷香之后,轰一声巨响,众人对此习以为常,毫不动容。

  清河摆摆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把卷起的劲服放下朝木榻上躺着的宁渊走去。

  “小姐,我跑完了,《大力诀》第五层我已经练好了,什么时候教我下一层?”她红扑扑的脸上泛着热气,一双眼睛格外精亮。

  “等你什么时候举着它不喘气了就可以了,现在不行。”宁渊指了指地上放着的那块巨石,“从西山搬这个东西回来也费了我不少手脚,我答应了人家两个月后还回,你加紧练习就是了。”

  清河憋屈地看了一眼那地上的丑疙瘩,满脸不情愿:“谁家这么小气,连块石头都舍不得。”

  宁渊没有出声,朝那块石头望了望,眼睛难得地眨了眨,泛起几丝笑意。这的确是块石头,但却是她从西山御苑里搬来的瑞石,虽说是不问自取,但她也做了担保,应是无事才对。

  “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吧。”

  “有什么好逛的,你才来几日,对这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必要。”宁渊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回避这个洛清河半月来日日提及的话题。

  “熟,太熟了。”清河从腰间拿出个小册子,细细翻看起来,“西山的皇觉寺和梅林,城东的回望桥,舒和斋的素饼,东来楼的全席宴还有……”

  宁渊看她来势汹汹的念叨,愣了愣神,随即好笑起来,这个丫头,恐怕是已经搜寻了很久。

  也罢,在禹山那么个地方确实也很闷人,难怪她一个劲地想出去了。

  “换衣,我们出去。”

  正在使劲说着的清河一下子卡在了当下,舌头慢慢打转回不过神来。

  “小姐,你答应了?”

  “对,我们现在就出去,就去你说的那个东来楼。”洛宁渊从木榻上坐起身来,清河忙不迭地把锦鞋放在她脚边替她穿上,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是,是,小姐你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就出来。”清河转过头,对呆愣着站在一旁的青年扬扬眉,“小年子,备马,咱们出去溜达。”

  年俊憋红了脸,使劲捏紧双拳不让自己发飙,这个洛清河,要不是小姐宠她,非把她饱揍一顿不可。他随即垂下头看着院子里摆着的千斤巨石,一股气便泄了下来,就算是他能,到时候被揍的指不定是谁。

  宁渊看着三年来无数次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幕,眼底稍上了一抹笑意。

  回廊处站立良久的老者望着这个方向,胡子微微地上翘起来。

  上书房里。

  安四看着近半月来每日都要在案架前静坐半个时辰的宣和帝,好笑地摇摇头。

  宣和帝清了清喉咙:“安四,再上杯浓茶。”

  “陛下,浓茶饮多伤身……”

  “这么聒噪干什么,朕身体好得很。”他抬眼骂了一句,眉宇间尽是笑意,无半点不快。

  “诺,奴才这就去。”

  等安四将浓茶重新奉上案架的时候,宣和帝仍然坐在那儿,面前没有任何奏折和军机要务,只有一块通体墨绿的虎形玉雕,拳头大小,形态鲜活。

  “哎,灵玉世间少有,也就玉玺是用此物雕成,早就听说云州洛家的虎符是这东西雕成的,却不想也有这么大块。”宣和帝上扬了眉角,朝安四招了招手。

  安四把旁边放着的软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宣和帝面前,将这块虎符置好收下,等着明天再打开让宣和帝把玩,显然这是他近来的一大嗜好。

  “洛家的小姐近来如何?”

  “一切甚好。只是,赵家今日定下了和方家小姐的日子,就在一个月后。”

  宣和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朝旁边置放虎符的锦盒看了一眼,道:“明日再赐些东西到洛家去。”

  “诺。”安四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看来陛下对这识趣的洛家小姐还真是高看一等。

  “不过近来有些宗室对洛家小姐住进凤华别庄颇有微词。”

  “不就是一座庄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一群老学究。”宣和帝浓眉立马竖起,憋屈地摆摆手,“况且这庄子本就是洛家的,人家后人要收回,难道我还能霸着不成。有没有别的事?”

  安四摇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几日前西山御苑的一块瑞石不见了。”

  “什么?”宣和帝神情一顿,这西山的瑞石每块都逾千斤,能有人抱着这么个东西在城里打转?

  “查到是谁搬走的?”

  “暂时还查不到,不过搬走瑞石的人在另一块瑞石上留了话。”安四挪了挪脚,使劲地盯着地面,努力让自己缺少存在感。

  宣和帝看他这副样子,疑惑地抬抬眉,示意他说下去。

  “家中幼女少玩物,两月后定当归还。”

  京城城东的东来楼已有数百年历史,其享誉天下的名头除了囊括各地的珍馐美味外,便是京城学子经常在此的聚会了。

  大宁一向政言开明,天子门生的发语权历来都被看得很重,他们一般自成团体,其中既有豪门世族的大家子弟,也有清贵门第的寒门学士。

  这里每月都会有一次聚会,在这里,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就会很容易被接纳于京城仕子的社交圈中,所以大多刚刚入京的学子和寒门子弟都会选择在东来楼每月的聚会上崭露头角。

  宁渊听着清河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座享誉甚久的酒楼,困乏地眨了眨眼,抬眼看着窗外刚刚显出点光芒的旭日,叹了口气。从两天前开始,这丫头就开始拖着她观赏京城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古迹,东来楼的名菜也已经吃了好几日了,虽是了无新意,但也确实不俗。

  清河撑着脑袋朝窗外望了一眼,轻“咦”了一声:“年俊,今日外面怎么这么多人?”

  他们处在二楼的包厢里,东来楼第二层的消费不菲,能上得这里的大都不是普通人,再加上是京畿重地,权贵众多,是以这里一般较为安静,像这样的喧哗是他们前两日未曾见过的景象。

  “东来楼每月十五都是仕子诗会的聚集地,有很多大豪都会出现,岭南的大师肖韩谨近日来了京城,想来他们也是来碰碰运气,若是得肖大师青睐,指点一二,日后身份便不可同日而语了。”年俊一身藏青色的劲服,笔直地站在离宁渊三步的地方,想了想京城的近闻后慢慢道。

  能让天下之人称为大师的人古来便极少,这肖韩谨想必不会只有区区浮名。宁渊打起了精神,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好奇之色。

  清河撇了撇嘴,神情颇为纠结:“这么多人,我们等会儿下去会有点麻烦了?”

  他们本来计划出了东来楼便去离这最近的回望桥,但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去,下面是满京城的仕子……

  “有何关系,堂堂正正地下去不就成了。”宁渊挑挑眉,眼皮子都不抬。

  但显然清河和年俊都不这么想,两个人脸色都有点凝重。

  京城近些日子对洛府小姐的传闻并没有消迹下来,反而因赵、方两家的婚期公布后重新喧嚣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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