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_星汉灿烂,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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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说完,她很豪气的一口饮尽酒水。

  袁慎双眼放光的看未婚妻,欣喜之意几乎要冲破胸腔。宣太后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太子满脸头疼,其余人或欣喜或意外,表情不一。

  霍不疑定定的看女孩,深褐如琥珀的眼睛中,各种情绪流动。

  他道:“好。”然后将杯中酒也一饮而尽。

  少商回到座位,将酒卮重重顿在案上,附到呆滞的骆济通耳边低语——

  “两件事。第一,我从没进过袁慎的书房,也不曾送汤送饭,但从我点头到袁家来提亲,前后不过数日,霍不疑想娶你早娶了!你多攒些本钱再来向我炫耀不迟!”

  “第二,我原想拉你一起过去敬酒,顺便向今日殿内众人将你和霍不疑的事挑明了,也算帮你一把。现在,你自个儿想法子去吧!”

  看见骆济通面色苍白,满眼懊悔,少商心里痛快之极——至于她为什么要痛快,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154章

  筵席结束,东海王亲自扶着宣太后回去歇息,五公主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太子板着脸默念一百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吃饱了就爱东家长西家短’,骆济通想等霍不疑一起走,谁知霍不疑脚下生风,眨眼间人就不见了,其余吃瓜群众十分不尽兴的离去。

  少商有一大摊子事要善后,朝袁慎挥挥手就赶紧跑去后殿了,让宫婢确认压灭数处灶火,驱离所有宫外的杂役,清点碗盏食案,清理料理山珍海味留下的污秽……吩咐完一处要去下一处,她在廊下拐弯时,险些撞上一人。

  霍不疑站在前方定定的看她。

  少商默默后退一小步:“你来做什么?”

  霍不疑弯曲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廊柱上的花纹:“……你陪我走两步吧——永安宫以北并无宫室,午后更无人走动,不会有人看见你我在一处的。”

  少商迟疑了片刻,抬头望见他一双深邃的长目,轻声道:“好。”

  北宫是皇老伯这十年间建起来的,朝廷处处要用钱,是以宫殿群的诸多设想还只停留在图纸上,不少地方只是原始的树林山石坡地溪流。

  两人沿着长长的一丛色泽斑杂的花树默默走着,枝头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因为无人搭理这处园林,它们便迎着春光和雨露毫无拘束的肆意疯长。

  午后日头倾斜,疏淡的浅金色丝线落在霍不疑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时至阳春三月,他今日难得一身轻裘缓带,仪容风流。

  少商不想和他多待,看左右无人,率先开口:“霍大人……”

  霍不疑轻笑一声:“你以前一直叫我凌大人,我好话说尽,你只说婚后再叫我子晟。”

  “……不如妾身称呼您高雍侯?”少商板着脸。

  霍不疑没理她的挑衅,继续问:“你和袁侍中日常一处时称呼他什么,难道是袁大人?”

  少商不悦道:“别人家夫妇的事,霍大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霍不疑停住脚步,侧身看她,眼眸中的深沉,浓烈的化不开,声音却如金石相撞:“……少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若想闹到天翻地覆,就一定能闹到天翻地覆,我若不打算善罢甘休,也不会把这点名爵权柄看在眼里,不管不顾拼死到底——如今我想放过你,你就好好与我说话。”

  少商本欲反唇相讥,但念及自己‘客客气气不怨不怼’的决心,强忍怒气:“那就多谢霍大人肯放过我——我与袁慎日常一处时,要么叫他‘袁善见’,要么叫他‘阿慎’,如何?”

  霍不疑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踱步,少商只好憋火跟着。

  “这五年多来,你过的好么。”霍不疑边走边说。

  少商语带讥讽:“托您的福,我陪着娘娘在永安宫中有吃有喝,也没被人欺负去!哎哟……你干什么……!”

  霍不疑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灼热,眼眸幽深:“你真的要嫁给袁慎?”

  少商像被烫到了般挣扎起来:“没错!我与他志趣相投,凡事有商有量;而且袁氏家大业大,我们又不再吵嘴了,嫁给他再好不过!诶诶……你放手!”

  “你说的不错。”霍不疑缓缓松开手掌,“袁氏是很好的人家,袁慎沉着多谋,勤勉细致,可堪良配。无论横看竖看,这都是一门好亲事。”

  少商揉着自己的手腕,恨恨道:“你知道就好!”

  “那年我闯下大祸,你替我在陛下和群臣面前澄清霍家冤情,我一直没有谢谢你。”霍不疑道,“我小瞧了淳于氏,任谁也没想到,她手里居然攥着证据。”

  “这叫灯下黑,只有局外人才能看通透。你身在局中十数年,执念已深,看不出也不奇怪。”少商嘟嘴。

  “总之我得谢谢你,以后你若有吩咐,我必竭尽全力替你办到。”霍不疑侧身看她。

  少商忍不住冷笑连连:“不敢当,以后霍大人莫要动手动嘴威胁吓唬我就好了,哪敢让您费心费力……”

  “那好,我就口头多谢你几回,办事免了。”霍不疑一挑长眉。

  “慢着!”少商深吸气。

  她很想爽快的骂回去,让霍不疑有多远死多远,叫让自己安安心心的嫁人;但同时她也是个实在人,一生很长,万一将来有难,需要人家出力呢?

  “几件事?”少商又问。

  “什么几件。”霍不疑不解。

  “作为答谢,你愿意替我办几件事。”一瞬间,少商想到了张无忌答应赵敏的三件事,杨过给郭襄的三根金针。

  霍不疑微微一笑,道:“只要我活着,无论你有什么难处,我都会替你解决。这句话,这辈子都管用。”

  少商一怔,呆呆的抬头看他。

  “总之,我希望你这一辈子平顺无灾,喜乐无忧。”霍不疑一字一句道,高耸的鼻梁侧过一抹金明光线,好像高高殿宇中供奉的金塑神祗。

  “这样不妥。”少商低头,“你以后会有妻儿家小,要顾及许多人。三件,你替我办三件事就好。”

  她知道这个承诺有多贵重,以他的能耐,上天入海都不是难事,便如一张万能的空白支票;可是将心比心,哪怕是为了酬谢恩情,她也不会高兴丈夫一直替前任办事。

  “这你别管了,我自会安排妥当。”霍不疑双手负背,再次抬步。

  少商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各种滋味杂陈。

  想起一事,她赶紧追上几步:“诶诶,我跟你说啊,你成家立业是好事,可那骆济通我看不是很妥当,还要多加思量啊!这里不是西北苦寒之地了,都城里的名门淑女你尽可慢慢挑选……你别笑啊,我不是在嫉妒!好了我不说了!”

  霍不疑不住轻笑,正欲再说,瞥见前方一株三四人合抱的老梅后转出一人,正是袁慎。

  少商一愣,用力朝前方挥手。

  霍不疑笑容淡去,收住脚步:“我们就走到这里罢,……再会。”

  “哦,好好。”少商不及深思,只能应声。

  两人别过,一个向前方老梅树奔去,一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茂密的花树落下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匀匀的铺在地面上,只有人走路过后,会踩踏出一条深色痕迹。

  霍不疑走着走着,终是忍不住回头,只见两人愈行愈远,地上深色的土壤痕迹刚好形成一个巨大的‘丫’字。看着这个‘丫’字,他心口剧烈疼痛——他与她,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他赶紧快步离去,忍住不去看梅树下的那两人。

  少商快跑数步,上前道:“你怎么在这里。”

  袁慎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的落梅,慢吞吞道:“等你们二人。”

  少商脑中一闪,立刻道:“适才筵席上,你和霍大人说的就是这事?”

  袁慎绷脸:“他说要与你一谈,然后就如说你的,‘往事随风’了——你们可都说好了?”他的目光移向远远离去的那个高大男人。

  “都说好了。”少商轻快的摆摆手,“不但往事随风了,为谢我当年替霍家澄清案情,他还答应将来帮我办几件事。”

  袁慎无力的松口气:“只盼如此,我这几日连惊带吓,就怕他就出什么幺蛾子,耽误我们的婚事。办不办事也无所谓,只要霍不疑肯罢休,什么都好说。”

  “真的无所谓?!”少商把脸凑过去,故意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可想好了,将来这漫长一生,真的,绝对,用不着霍不疑帮忙?!”

  袁慎秀丽的长目一瞪:“不用!决计不用!”

  “有志气!”少商眯起眼睛,“不过,我用得着!”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袁慎恨铁不成钢。

  少商笑嘻嘻的:“我们俩,你有出息就行了,我还是顾着点实惠吧。”

  听女孩随口就是‘我们俩’,袁慎心中如清泉流过般畅快。

  他笑道:“行,你想怎样都行。”

  少商看他笑的开怀,心想,这下事情总不会再生变故了吧。

  这日后,她继续在永安宫服侍宣太后,袁慎回家让老爹找人占八字算婚期,两人时不时在湖边亭中见上一面,嘻嘻哈哈扯几句,再去永安宫蹭一顿点心,亦算不负佳期好景了。

  可惜,少商生来不走运,人生际遇有如泥石流,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夹杂什么倾泻下来。人家是心想事成,她是心想事反。这样宁静的日子只过了七八天,她就听宫里人传言——霍不疑被告杀良冒功,罪不容赦!

  少商想找袁慎问个清楚,皇帝却早一步宣她了。

  她摸摸脑袋,全无头绪的跟着小黄门走了,等到尚书台内殿时,她发觉除了皇老伯和冷面太子爷,头发稀疏的廷尉大人纪遵也在。

  “见过扬侯。”给皇帝父子行过礼,少商也给纪老儿作了个揖。

  纪遵回礼。

  “陛下宣召妾身过来,不知有何吩咐。”少商恭敬道。

  皇帝叹道:“说来话长。子端,你来说吧。”

  擅长概括技能的太子大人开口:“张要出告子晟,说他杀良冒功。”

  这也太简单了!

  皇帝抚额,纪遵忍笑,少商无奈追问:“敢问殿下,张要是何人?他告霍大人何时何地杀良冒功。还有,召妾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这跟她有毛线关系啊。

  太子道:“第一,你见过张要的,五年前,就是他将子晟打落山崖。”

  少商一怔:“就是使一对铁瓜重锤的那位?妾记起来了,听闻这人因为没能统领羽林卫,对霍大人一直心怀怨恨。”其实这其中缘由就是太子告诉她的,后来太子寻机将人贬去守陵,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皇帝觉得女孩说话很灵巧,笑吟吟的看她一眼。纪遵面无表情道:“程娘子莫要无端说人是非。”上来就给原告扣个怨恨的罪名,宫里的女子果然都不简单。

  太子道:“第二,张要告发之事在五年多前,就是讨伐彭真的大军开拔前……”顿了顿,他道,“确切的说,是十月最后六七日。”

  听见这日期,少商心头一跳。

  “磐罄大营以西两三百里,有一伙数十人左右的蟊贼作祟,常在山岭夹道中截杀路人。当时子晟正在磐罄大营中整训新入营的兵卒,他听闻后主动领命剿匪。”太子继续道,“时值十月末,子晟领了一队人马出营,六七日后带了数十贼匪头颅回营。”

  “这不是,挺好的嘛。”少商不解。

  太子冷冷瞪视她一眼:“谁知张要不知哪里寻来一群老弱妇孺,说五年多前有军队闯入他们村庄,不分情由的一通屠戮,尤其是村中男丁,杀死后还割下其头颅带走。他们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躲藏数年才敢来告。”

  少商呆了。

  纪遵皱眉道:“若真是杀良冒功,村民因怕被灭口,的确不敢出来告状。前几日臣已派人去查访,鼓山下土地贫瘠,七八年前有数十户人家领了官府的‘劝耕令’,在那里聚居,开荒种田。附近的村落都说,不知何故,五年前那些人家就都不见了,还以为是那些人家看地薄歉收,故而逃跑了。臣又照原告指点,在他们的聚居地掘开尸坑,里头果然都是村民打扮的尸首。更有几名妇人,细细描述了为首那位玄甲将军的模样兵器,正是霍不疑的形容!”

  “子晟从十五岁领兵开始,剿匪杀敌无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太子大怒。

  纪遵面无表情:“臣知道殿下对霍子晟信重,然而一事归一事。那些尸首上的伤口正是军中兵器留下,又有人证。到了这个地步,殿下总不能毫无缘由的一概袒护了吧!”他话是对太子说,眼睛却看向皇帝,其意不言自明。

  太子怒而不言。

  “……那些前去剿匪的将兵如何说?”少商惊诧,“难道他们说是霍大人叫他们杀良冒功的?”

  太子冷冷道:“当时子晟领的是新兵,为首有三名偏将,其中两名已战死,还有一人则是子晟的部曲。余下兵丁,要么在这五年中战损了,要么在去年征蜀之后被遣散回乡去了。要再如数召回,十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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