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页_欲爱溺山河
鸟书网 > 欲爱溺山河 > 第22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2页

  重庆步入盛夏后,基本上全天晴日,偶有阵雨,这是多数山区的常态,因此即便窗棂都被烈阳晒得有些焦烫,辜骁却莫名地欢快,一来是他的作画事宜得以继续,二来是阻碍他作画的麻烦精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个穿走他球鞋、薅走十几包泡面的Omega并不值得他再赋予更多的关心,辜骁肯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保证,就算卢彦兮再从羙江里漂过,他也不会再不识好歹地去救。羙江似乎听见了他的誓言,发出哗哗的水声,辜骁坐在窗边,用炭笔勾勒底稿,他转变了作画手法,不再采用即时上色的技法,而是先把整幅画的构图先打好底,等午后“佛光普照”再临人世,他再扛着画架去江边临摹上色。

  画家既需要出色的技法,更需要敏锐的观察世间百态的双眼,从窗口可以望见对山上慈母庙的轮廓,很小,甚至看不清楚任何细节,但辜骁脑海中却另有一副画面,他深知这座庙本身并非是这幅画的重点,而是它散发的金色光芒,恢弘盛大的光亮宛若佛陀降临人世时伴随而来的圣光,令人心生崇拜和敬畏。

  直到秦夏来敲门叫他吃饭,辜骁才惊觉两个小时过得太快,他的底稿只算是粗略完成,搁下笔后,他瞥见自己的手心蹭上了一些红漆似的东西,手掌搓了两下,漆面簌簌剥落,哦,这哪是油漆,分明是自己的血迹,干硬了之后黏在黑色的炭笔上,默默地记录了一场荒谬的谋杀未遂。

  在饭桌上,秦夏得知了卢彦兮不告而别的消息,张皇失措道:“小卢哥哥的脚还没好呀,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辜骁道:“我昨晚帮他按摩了脚踝,他应该能下地走动了。可能他已经去镇区报警挂失自己的证件了。”自然,这段话只是随口胡诌的安抚之言,辜骁知道卢彦兮不可能去报警,那厮要报早报了,这人就像深山里突然窜出来的獐子,误入了红尘,身上带有一团凡人无法猜透的谜团,野物总是难以驯服的,辜骁的好意他不领情,反而肆意糟蹋,他又警觉得厉害,宛如惊弓之鸟,受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卢彦兮或许曾经是笼中金雀,但出笼后,他明显变化为一只竭力奔逃的野鹿,他只在俗世中做短暂停留,即刻便要逃了。

  逃了就好,辜骁又不是猎鹿人,他只是一位好心的可怜的农夫,在江里捞起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回家救治后却反被噬咬,脸上数不清的巴掌和掌心深刻触目的划痕,都是他好心的代价。

  午后,慈母村上空飘来一片乌云,一口气泻下足量的雨水,羙江的水流顿时湍急不少,没半个小时,天又放晴了,阳光变本加厉地曝晒着整座慈母村。辜骁背起画具走下石阶,来到了几天前选定的作画地点。羙江中的鱼不停地跃出水面,它们被闷热的气候逼得透不过气。

  辜骁深知这几天不抓紧时间,往后的七月中下旬,怕是白送他十颗胆子,他也很难走出屋子到野外作画,重庆的夏天是淬了毒的,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莫要轻易挑战一些非人的吉尼斯行为。

  慈母庙的光随着日头的升高,逐渐进入状态,辜骁托着画盘点了几笔,额上的汗就跟瀑布似的往下淌,滴在他露在外头的脚趾头上,没了球鞋的他只能穿着拖鞋来干活,不消说晚上回去,脱下来脚背上还能不出所料地发现多长出了一双拖鞋来。

  卢彦兮可是够厉害的,就给辜骁剩几根头发丝了,顺了球鞋顺了泡面,看他能走多远,半路上那个发情期紊乱综合征要是不幸发作,那他只能自求多福,不愿遭人标记,却又没有身份证去申领每月份的抑制剂,而他所谓的第三条路,真的能助他脱离苦海?

  辜骁热得胸口发闷,灼人的热度将皮肤晒得紫红发烫,但他却无法暂做休息,慈母庙的光晕越开越大,像金刚罗汉的法器高举天空,震慑天下。他的眼睛越来越不能直视对岸山崖上的庙宇,于是他以手做檐,为眼睛遮去一部分强光,画盘上的颜料干得极快,他必须时常搅动。

  他蹲下身挤出一罐新的颜料,用笔刷调匀,打算细致勾勒慈母庙的外观,这是细活儿,马虎不得,辜骁又盯着那庙多看了几分钟,但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庙身前似乎有一道黑影来回地晃悠,还以为是自己视网膜出现黑斑了,辜骁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看——

  确实是有一道人影在庙前的悬崖上走动,而且那人似乎不断地靠近山崖的边沿,试图往底下的江河里探看。辜骁愣了,心里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情急之下,他破口大喊:“喂——不要靠近悬崖——!!!”

  他这一嗓子似乎是从丹田发声,中气十足,山间又容易攒住回音,只听得绵绵不绝的“不要靠近悬崖——靠近悬崖——悬崖——崖——崖——”在羙江上空壁球似的弹撞,显然山崖上那人也听见了,但他不仅没有因为辜骁的劝告往回走,反而被其嘹亮的一嗓吓得两腿一软,踩空了一脚,整个人噗通坐在了斜坡上,坐滑梯似的往崖边溜下去一段,这下好了,他极有可能成为世上第一个因声音被谋杀的无辜游客。

  辜骁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他扔下画盘和画笔,直往孝子桥上跑,整座破桥在他的大幅度奔跑下左右激烈晃动,发出惨叫,羙江里又下了一盆辣椒面。虽是穿着拖鞋,但辜骁仍健步如飞,一般人爬慈母山起码要花近一小时,登山达人说不定能在半小时内搞定,而辜骁作为一个甲级志愿者,总要扛住一些压力。

  慈母山平时走的人少,石阶上的青苔长得密实,好几次辜骁险些滑倒,膝盖差些磕在阶沿儿上,他气脚上的拖鞋没有抓地力,跑到一半只得脱下来拎手里。

  撑住、撑住、撑住……辜骁不断地在心里默念,他很怕自己冲上去,那人已经坠落到羙江里,在那种高度下坠,必死无疑,况且不幸砸在凸起的岩石上,遗体的模样也将惨不忍睹。虽然那人不一定真是要跳崖自杀,但自己吼了一嗓子反而造成了惨剧,那他会愧疚得无以复加。

  辜骁提着一口气,直奔到慈母庙山门口的指示牌下才释放出那口真气,急促喘息着给自己快要憋炸的肺输送氧气。这是他第二回上山,慈母庙依旧是冷清无人,他赤着脚跑进庙门,青石板上还有不少落雨下来的积水,绕过前殿,他从庙后的小门穿出,来到架起围栏并且插了多块警示牌的悬崖边。只一眼扫去,悬崖边并没有人,辜骁瞬间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似的眩晕,他最怕的结果难道成真?

  他的脚上全是泥点子,脚指甲缝里还有些许青苔碎屑,待他一步一步走向崖边,那种沉重的心情仿佛走向地狱黄泉,慈母山并不是什么绝顶高峰,但这个高度绝对能让一个跌落的人丧命。

  辜骁翻过了围栏,更挨近崖边,山崖并不是平坦的台面,而是饱经风霜后被研磨成了无数碎石土块,形成了一个较为平缓的斜坡。脚踩在松软的碎石块上,总有一种崖角即刻坍塌的错觉。

  辜骁一脚没踩严实,细碎的土块哗啦啦地往下滚落,然后他听见一个惊恐的声音叫嚷道:“不要——别再掉下来了——”

  辜骁一惊,轻轻地蹲下身来,不敢高声言语:“你还好吗?我来救你了——”

  那人挂在一株峭壁上的老树上,整个人牢牢地贴在石块上,双脚则踩着树根不敢动弹,他抬起脸来,原本是惊喜的,看见是辜骁后,瞬间收起了笑容:“是你……”

  “你?”辜骁也是大吃一惊,“老友见面分外眼红”诚不我欺,“你不是走了吗?”

  卢彦兮咬紧牙根,又怕又气:“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辜骁见他还有力气骂人,心情平静了不少:“你去哪里不关我的事,但你穿着我的球鞋,总跟我有关系。”

  于是卢彦兮看见他拎着一双拖鞋,满脚泥泞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务农回来:“我借你的鞋穿穿,又没说不还你……再说你的鞋好大,我穿着还掉跟呢。”

  辜骁不想与他在如此危险的位置争辩,把手伸出去,道:“手给我,我拉你上来。”卢彦兮亦知小命重要,于是便把手递给他,辜骁去拉他,却发现底下的人竟是一点力气也不出,重得快要拉不动,“你脚上用些力。”

  卢彦兮瞪着他:“我脚又扭了,就刚刚被你吼一声,吓得滑了下去。”他倒是机灵,已经明白对岸江边那个大嗓门就是辜骁,不然也解释不通这厮为何突然跑来救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niaoshu123.com。鸟书网手机版:https://m.niaoshu123.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